离别的酒_酒史文化


离别的酒_酒史文化

  封建守旧意识及闭塞的交通,消息的传递缓慢等因素,这些都阻止了中国历史上农耕文化的有效传播与交流,人们不能看得高与远,数千年来形成了一种自给自足小农经济的恋土文化心态,追求或满足于丰衣足食的生活条件。所谓“在家千般好,出外一时难”,“月是故乡明,人是故乡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树高千丈,落叶归根”等等,都是这种心态的体现。因而,离别成了感伤忧愁的代名词,离别成了人生中的一件大事,自古有长亭外,古道边、十里长亭、三十里铺的道别。那种依依不舍,那种依依惜别,足现代人无法体会得到的。“何以解忧”呢?“唯有杜康”。这样,叹离伤别就成了忧患曲中的第一个音符。

  话别、饯行,少不得要摆酒设宴道别。饯行在古汉语里就包含了酒食送行之意,所以是酒的激励,谆谆话语,殷殷水酒,在千叮万嘱中,杯杯美酒佳酿吞咽饮尽。说不完的话、饮不尽的酒,但道别终须一别,杯中酒,终归要饮尽。酒劝到此更增添了前路的未知,凭添几分惆怅,前路未卜,凭生出许多离愁别绪来。珍重,珍惜之情溢于言表,离别酒最难喝也得喝,强颜欢笑还得佯装痛快地喝下去。不论是友人之别,亲人之别,甚或是生离死别,酒有款款情、深深意,无限相思、无限离愁,都在这浓浓的酒里了。

  欲行不行难尽觞

  (友人别)

  朋友分别送行是让人难过的,过去的交往、友情总在心头萦翅。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这样写道:

  渭城朝雨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一位元姓的朋友要奉朝廷之命离开渭城,出使安西,诗人特意为他送行。前两句写送别的时间、地点,描述了当地的气象景色。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表达了深厚强烈的依依惜别之情。酒未饮尽、情未诉尽、话未说尽。但千言万语一时间无从说起,便把它统统溶化到这杯酒中。安西(今新疆库车)万里长途的艰苦跋涉,独行穷荒的孤单寂寞,出了玉门关,就再也没有朋友了。这杯酒中,有细心周到的体贴,依依不舍的别情,真减感人的劝慰,也有淡而悠长的离愁,伤而不悲的别苦。这首诗语约意厚,话浅情深,遂成咏别诗中的千古绝唱,后来被人谱成乐府,成为流行最广、传唱最久的歌曲,这就是著名的《阳关三叠》:

  渭城朝雨,一霎浥轻尘,更洒遍客舍青青,弄柔凝千缕柳色新。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人生会少,自古富贵功名有定分,莫遣容仪瘦损。休烦恼,

  劝君更进一杯酒,只恐怕西出阳关,旧游如梦,眼前无故人。只恐怕西出阳关,眼前无故人。

  王维此作抒情的主体是送行者。离别总是由主容双方构成的。那么,此情此景,此时此刻,离别者又有着怎样的感受呢?我们不妨谈谈李白的名作《金陵酒肆留别》,体会一下离别者的惆怅心情。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

  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杨柳飘絮的春日,繁华热闹的金陵城,即将告别此地的诗人李白满怀别绪,独自来到小酒店里自酌自饮。不多时,一群与他交好的金陵子弟寻到了这里,要送送这位“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诗坛巨匠。金陵的繁华气象本就让人不忍离去,金陵子弟的深情厚意更让诗人恋恋不舍。不忍离去而又必须离去,他只好一杯接一杯地饮酒来冲淡浓郁的离情别绪,也耍借酒表达对友人真情厚意的感激。于是,“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两句便水到渠成,自然流出。

  与李白的即兴饯别不同,宋词人陈与义的《虞美人》写了一场经过精心准备的宴会,结尾两句是:

  明朝酒醒大江流,满载一船恨离衡州。

  在湖南衡山县别友人之作。多年的至交,即将离别衡山而去,设宴饯别。老朋友一番盛情,不便也不愿推辞,刚好借此机会话旧道别。酒逢知已干杯少,何况又逢离别时?他一杯接一杯喝着,不多时便酩酊大醉了。结尾两句是诗人的预想之词,既写出了一叶扁舟独行江上的空旷孤寂的旅行气氛,又写出了具体可感的无端无涯的漫漫愁绪,是传唱的名句。

  盛唐著名的诗人王昌龄,在江宁丞任上之时,好友辛渐要渡江北上,前往洛阳。他在可以俯瞰长江,遥望江北的芙蓉楼上为友人设宴饯别,酒过之后,他即兴作《芙蓉楼送辛渐》相赠: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在送别友人北上的同时,引起了他的思愁别绪,京城的亲友如果问到我.我的一切都好,什么都不要嘱咐了,就好比这玉壶里盛的不单单是酒,是咱的一片心。思念尽在不言中。通过送友人引发自己的思念之情,不直白,但实际上有恨不同行之想。不可不谓写作手法之高明。中唐新乐府运动的领袖、现实主义名家白居易晚年趋向于“独善其身”,分秩洛阳时“闲来辄饮,醉后辄吟。若无词章,不成谣咏。每发一意,则成一篇。凡十四篇,皆主于酒,辄以自劝,故以何处难忘酒、不如来饮酒命篇”。以《何处难忘酒》为题的七首写到离别,情真意切,颇为感人:

  何处难忘酒,天涯话1日情。青云俱不达,白发递相传。二十年前别,三千里外行。此时无一盏,何以叙平生。

  何处难忘酒,青门送别多。敛襟收涕泪,簇马听笙歌。烟柳灞桥岸,风尘长乐坡。此时无一盏,争奈去留何。

  以酒话别在咏别诗中几乎都要提到。朋友之间有暂时的离别,酒却作为一种中间状是何时何地都离不开的,少不了的。酒是朋友之间的纽带,粘合剂,这已被数千年来的事实所肯定。当然“斩不断,理还乱”的离愁别恨不是区区杯酒所能消除的,岂不闻“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乎?退一步讲,纵令酒能让人麻醉片刻,暂获解脱,但人不能真的“百年三万六千日,日日须倾三百杯”,等到“一场愁梦酒醒时”,又该作何感想呢?唐诗人韦庄缘于此不愿饮那别离之酒,朋友殷勤劝酒,意厚情深。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诗人却不愿饮下这饱含友情的离酒,并非酒力不胜。酩酊火醉,醉中忘忧,这不正是许多人所追求的吗?诗人是因为害怕醉中上路,途中醒来,会更加痛苦:

  感君情重惜分离,送我殷勤酒满卮。

  不是不能判酩酊,却忧前路酒醒时。

  正因为认识到了酒的作用是有限的、短暂的,有时甚至是事与愿违、适得其反的,晚唐诗人雍陶也一反把酒话别的传统习惯,公开宣称“不满”这种离别方式。与其在“分别一刻值千金”的宝贵时光里狂喝痛饮,借醉酒而暂时抑制住事后终究要流淌出来的伤别泪花,何不趁此机会叙叙别情、话话离绪呢?也许,诗人的悔恨不无道理。但深思一步,即令是不因饯别而浪费时光,把时光全用来殷殷话别,那离愁就会因此而减弱了吗?显然,诗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怨酒是表象,恨别才是目的,用的是透过一层的曲笔:

  知君饯酒深深意,图使行人涕不流。

  如今却恨,酒中别,不得一言千里愁。

  当然,在赠别诗中,隋朝王胄《别周记室》写得最是愁惨感伤,衷情重重,实不多见:

  五里徘徊鹤,三声断绝猿;

  何言俱失路,相对泣离樽。

  以鹤代“孔雀”起兴源白“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喻意朋友分别徘徊留念久久小忍离去;取“猿鸣之声泪沾裳”句意,喻意与朋友之间肝肠断绝,内心十分难受,以至“别意凄无已,当歌寂不喧”,与友凄凉无声而泣,对酒相泣,感情真挚,凄楚委婉,十分感人。

  酒樽满斟断肠泪

  (亲情别)

  在人世间所有的情感中,爱情是最炽烈、最真诚、最深沉、最持久也是最感人的。“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著,乃敢与君绝!”类似的情深意挚的吟咏在诗歌里俯拾皆是。正因为如此,情人(包括爱人与恋人以及虽无婚恋关系却深深相爱的人,在正常的爱情横遭摧残的封建社会,后一种情况甚至更多)间的离别较之朋友之间的离别更加缠绵悱恻、销人魂魄——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这首《醉花阴》是著名女词人李清照为思念小别的丈夫赵明诚而写的一首离情词。李清照十八岁与太学生赵明诚结婚,两人趣同契合,情如胶漆。两人苦研诗文和鉴赏金石,生活得相当和谐美满且富有诗意。然而,明诚奔走宦途,短离长别在所难免。多情善感、柔情似水的李清照每每“生怕离愁别苦”,人未登程,情已不堪:“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一旦分别有日,便思绪萦怀,愁肠千转:将销魂相思写得朴素而深刻,一种极细腻的儿女柔情,表现得极真挚缠绵,给人以爱情至上之感。此作上片写诗人重阳佳节由白昼到深夜一整天的生活感受,突出一个挥之不去、却之还来的“愁”字。下片借黄昏时东篱把酒、赏菊吟诗的看似消闲的生活片断,生动地塑造了一位不堪忍受离别之苦的少妇形象。后三句的比喻精妙传神,瘦弱,高雅的词作者即景取譬,天机云锦,妙合无痕。传说,赵明诚收到此作后大为赞赏,为表深情,也为了与妻子一竞文才,谢绝宾客,“忘食忘寝者三日夜,得五十阙,杂易安(清照字)作,以示友人陆德夫,德夫玩之再三,曰:‘只三句绝佳’。明诚诘之。曰:‘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虽系传闻,却说明此作、尤其是结尾三句在读者中赢得了广泛的爱戴和认同。

  在写情人间的离情别绪方面,堪与李清照平分春色、可匹敌的,是北宋词人柳永。所不同的是,李清照所钟情的是她的丈夫,柳永所钟情的则是与他“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青楼粉黛。就伦理道德的角度而言,自然柳不及李,但是,从情感的真诚的角度而言,柳永并不象一般的风流文人那样仅把烟花女子当作玩弄欣赏的对象,而是深深的理解并同情她们,因而其作品真挚动人的情感内容和催人泪下的艺术力量,不可以用传统道德标准而轻易贬损。试读他的《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怅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竞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此作向来称柳词名篇,写离情淋漓尽致,备足无余。临别无语,唱叹有泪,良辰好景皆成过去。在铺叙中将叙事、写景、抒情三者安排点染,逐层递进,层次清晰而有波澜。此词好比一幅送别图,由近及远,预示着客人渐行渐远,山水更加广阔。

  当然,千里烟波,暮霭楚天,多的还是离愁,直落得千种风情无人诉说的局面,不肖说,词人心底是很痛苦的。恋恋难舍之中,兰舟正在催促起程执于相对,话语哽咽,想起前路烟波渺渺,楚天云阔,不能预知以后的日子如何得过。

  另一名作《蝶恋花》《风栖梧》写恋人分别之后的苦恋情怀,也很生动感人。结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深情吟咏,为一代又一代的读者所喜爱和传唱。

  稍后于柳永的北宋词人秦观,也有不少与歌妓的感伤之作,如名动一时的《满庭芳》:

  山抹微云,天粘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樽。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

  消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漫赢得青楼,薄倬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此词既工于写景,又长于写情,情浓之处,每以景语宕开,显得深挚婉转,疏密有致。用凄迷的景色和婉转的语调表达感伤的情绪,别具一种动人情致。作者将身世之感寓于艳情中,表达幽微丰美的意蕴,以情韵取胜。当然,粉黛也罢,词人也罢,少不了共引离樽祝福话别,回首往事,饮过的酒,分车载舟装,现时的美酒只能象征性地举杯并早与流水、泪水交融在一起了。据说此作在元丰年间已“盛行于秦淮”一带,苏轼因此戏称秦观为“山抹微云君”。吴曾的《能改斋漫录》记载有这样一个故事:杭州“西湖有倅,唱少游《满庭芳》,误唱成‘画角声断斜阳’。琴操在侧云:‘谯门。非斜阳也。’倅因戏曰:‘尔可改韵否’?琴操因改作阳字韵,东坡闻而赏之”。琴操改过的《满庭芳》是:

  山抹微云,天粘衰草,画角声断斜阳。暂停征樟,聊共引离觞。多少蓬莱旧侣,频回首,烟霭茫茫。孤村里,寒鸦万点,流水绕红墙。

  魂伤。当此际,轻分罗带,暗解香裳。漫赢得青楼,薄倖名狂。此去何时也,襟袖上、空有余香。伤心处,高城望断,灯火已昏黄。

  词改得相当漂亮,难怪能得到一代词圣苏东坡的首肯。虽系传闻,却也说明了:秦观此作在当时影响之大,以及依依不舍的真情实感而得到了歌妓们的认同和喜爱。

  此外,落魄的贵族子弟晏几道,经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之后,从几个常来往的歌妓身上得到了莫大的精神安慰,对她们产生了真诚的爱情,几首叹离作别之作,如《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等,也都写得相当感人。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把当时的那种欢快乐趣描绘得出神入化,佳人美酒,不醉亦醉,未饮先醉,酒气醺醺面燥红,那种忘我无忧,陶醉歌舞。醉翁之意在酒与不在酒否,都是无法分析得透看得透的了。

  不堪对酒别长亭

  (生死别)

  无论是朋友之间还是夫妻之间或兄弟姐妹之间的分别,如若只是一时的、短暂的、或时间虽长但仍有再见之时,那么痛苦总是有限的、可以忍耐的,因为再会的希望之火会像戈壁清泉、风雪炭火一样给离别者以鼓舞、以力量,“梅林在前,闻可生津”,再见——才是最期盼的。

  假如这离别因了种种缘由再无聚首之希望,成了名副其实的生离死别,那痛苦忧伤之程度则远非一般离别可同日而语。江淹这样描述这种裂人肝胆之离别:“至如一赴绝国,讵相见期!视乔木兮故里,诀北梁兮永辞。左右兮魂动,亲宾兮旧滋。可班荆兮增恨,惟尊酒兮叙悲。值秋雁兮飞日.当白露时下兮,怨复怨兮远山曲,去复去兮长河湄。”形之于诗,悲剧色彩也就特别浓郁。

  汉武帝时,名臣苏武出使匈奴被拘留,他不畏强暴,不为利诱,受尽折磨,宁死不降。十九年后,终于传奇般地复归汉室。传说临回之际,曾与他同朝为臣,后来被迫降敌的李陵为他设宴饯别,酒酣起舞而歌,并写诗一首相赠:

  嘉会难再遇,三载为千秋。临河濯长缨,念子怅悠悠。远望北风至,对酒不能酬。行人怀往路,何以慰我愁。独有盈觞泪,与子结绸缪。

  两人昔日私交甚厚,情若手足。今日异国分手,虽是生离,形同死别,怎不让人悲从中来,分外神伤?何况李陵被迫降敌,身败名裂,诛连九族,有苦无处说,有屈无法诉,欲归不可得,欲留非本意。而苏武尽节尽忠.荣归故土,名垂青史。两相比较,何啻天渊?惭愧、冤屈、痛苦、忧伤,种种情怀萦绕心头,除了饮几盏浓酒,洒几行热泪,他又能说些什么呢?于是李陵置酒贺武曰:‘今足下还归,扬名于匈奴,功显于汉室。虽古竹帛所载,丹青所画,何以过子卿!陵虽驽怯,今汉且贳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奋大辱之积志,庶几乎曹柯之盟,此陵宿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家,为世大戮,陵尚奉何顾乎?已矣,今子卿知吾心耳。异域之人,壹别长绝!’陵起舞,歌曰:径万里兮度沙漠,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隤。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陵泣下数行,因与武诀。联系班固《汉书·苏武传》中这段生动的描写,李陵此刻的痛苦忧伤更易理解。苏武有感于朋友的诀别,也有感于李陵的赠诗,遂写《别诗》相留:

  骨肉缘枝叶,结交亦有因。四海皆兄弟,谁为行路人?况我连枝树,与子同一身。昔为鸳与鸯,今为参与辰。昔昔长想近,邈若胡与秦。惟念当乖离,恩情日以新。鹿呜思野草,可以喻嘉宾。我有一樽酒,欲以赠远人。愿子留斟酌,叙此平生亲。

  苏武虽不赞同李陵屈身仕敌的变节行为,毫不留情地拒绝过他的北海劝降,但理解他的遭遇,尤其是“乖离”在即,恐怕再无见面的机会,心中难免十分沉重的。但他又有什么办法来抚慰老朋友饱受创伤的心灵呢?说一些请多保重、好自为之、后会有期之类的苍白之语,连他自己也觉得乏味,只好杯酒相赠,留下“平生亲”的友谊伴陪老友。

  在动荡不安、干戈纷陈的战乱年代,人的生命贬值了,离别的痛苦却加深了。在和平年代极普通的分离,此时都可能变成极沉痛的死别。杜甫“生还今日事,间道暂时人”、“死去凭谁报,归来始自怜”、“世乱遭飘荡,生还偶然遂”的深痛吟咏,就是战乱年代侥幸生还者既喜且惊的特殊心态的艺术传真。

  这是南宋词人李弥逊的《菩萨蛮》,本词是南宋初年金兵大举南下、逼近长江之时,词人送妻子去南方避难所作。首句直接用杜甫“烽火连三月”的诗句人词,交待了此番离别的特定环境。正因为离别于“烽火连三月”的战乱年间,所以才“不堪对酒长亭别”——痛苦得承受不了长亭的饯别。三、四句从分别双方的神情动态着笔,写来催人泪下。结尾两句异常沉痛,沉痛得近乎绝望,表达了作者对凶吉难卜、生死未测的离别的忧患和感伤。

  如果说真诚挚烈的爱情是人世间美好、最珍贵的事物,那么对这种爱情的无情的扼杀就是天地间最残酷、最丑恶的行径。可悲的是,在家长伦理制的中国封建社会里,这种肆意践踏美好爱情的丑恶行径屡见不鲜,不知有多少青春男女成了这种行径的无辜牺牲品,南宋爱国诗人,陆游就是众所周知的一个。陆游原娶表妹唐婉为妻,两人恩恩爱爱,十分美满。但陆母不喜欢这位本是她嫡亲的娘家侄女的儿媳,冷酷地命令儿子与她离异。唐婉万般无奈离开了陆家,改嫁同郡的赵士程,但那颗忠贞不渝的爱心依旧在为陆游而跳动。分手数年后,一次春游时两人在沈园(今浙江绍兴)不期而遇,惊喜交并。唐婉不便多言,遣人送来美酒佳肴,聊以达意。陆游触景生情,感慨万千:“怅然久之”,挥笔在墙壁上题了一首感人肺腑的《钗头凤》: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渑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江城烽火连三月,不堪对酒长亭别。休作断肠声,老来无泪倾。风高帆影疾,目送舟痕碧。锦字几时来?薰风无雁回。

  这是一首如泣如诉、如歌如怨的含血带泪之作,描写了诗人和唐婉之间真挚深沉的爱情和被迫分离后的极度痛苦,控诉了封建家长制扼杀美好爱情的血腥罪恶。那“错,错,错!”痛心疾首和“莫,莫,莫!”的无可奈何,纵铁石心肠之人也会惨然动容。唐婉读后,悲从中来,不能自己,和了一首同样的情悲意伤之作,以后不几年,便在郁郁寡欢中死去,给诗人留下了永远的思念与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