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唐宋牡丹文化看唐宋社会风俗转变


素有"花中之王"称号的牡丹是我国的传统花木之一。自隋末唐初受到人们青睐后,举国皆有赏花之热潮。国色天香美誉的牡丹风尚,跨越两个朝代,形成了独特的牡丹文化。唐宋诗人也为此写下来数量众多的牡丹诗。

流传至今的这些牡丹诗,不仅是对诗人作者思想情感的抒发,亦是对当时牡丹文化和社会风俗的再现。故文章将以唐宋诗词中的牡丹诗为基础,以窥时人牡丹玩赏风俗,浅谈两个时期的牡丹文化。

一、牡丹,国皆爱之,跨越两朝

(一)唐朝: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如前文所述,唐代的牡丹文化自上而下,全民皆爱。众多牡丹诗可窥探其景:

白居易的《牡丹芳》:"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牡丹花期不过二十日,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全城的人都为之雀跃,争相欣赏。诗人徐凝的《寄白司马》一诗中也写道:"三条九陌花时节,万户千车看牡丹……"诸如此类之诗句繁多,可见牡丹在唐朝实为盛行。

另一方面,唐之牡丹文化也集中表现在文人士子游赏。如刘禹锡《唐郎中宅与诸公同饮酒看牡丹》写道:"今日花前饮,甘心醉数杯。但愁花有雨,不为老人开。"诗歌写的是刘禹锡与众多文人雅士在牡牡丹花开时节,共邀赏花饮酒赋诗的场景。

牡丹因其高贵典雅、富丽堂皇的特点,古往今来常常成为文人墨客描绘和赞美的对象,而唐代文人对牡丹更是宠爱有加。唐代自高宗武后时起,牡丹进入时人审美范畴,牡丹文化就此起步。盛唐时牡丹文化以宫廷玩赏为主,而后随着唐之衰败,牡丹文化也逐渐由宫廷转向民间。

(二)宋朝:须是牡丹盛发,满城方始乐无涯

唐代对牡丹的玩赏延续之宋代,已成为一种大众化经常性的共同参与的活动。北宋初期,牡丹玩赏文化复苏,中期全面发展至繁盛,后随南宋迁都而南移。

在洛阳等地有万花会连年举行,朝中以皇帝为中心众城随世的“赏花钓鱼宴”前后已延续百年,这是宋代牡丹文化独特的玩赏特点。这般关于牡丹的钓鱼赏花诗,往往是以歌颂功德和太平为主题的。

如夏竦的《宣赐翠芳亭双头并蒂牡丹仍令赋诗》:"华景当凝煦,芳丛忽效奇。红房争并萼,缃叶竞骈枝。彩凤双飞稳,霞冠对舞欹。游蜂时共翥,零露或交垂。胜赏回金跸,清香透黼帷。两宫昭瑞德,天意岂难知。"诗借以描绘并蒂牡丹的绝美之姿,歌颂两宫之德为瑞,富有强烈的颂圣的意味。

此外,文人甚至民间百姓也对牡丹尤为喜爱。宋代文人欧阳修曾与洛阳任留守推官,写下《洛阳牡丹记》,以“洛阳花下客”自称。

民间的牡丹玩赏活动也络绎不绝,可堪盛况,文彦博诗《游花市示之珍(慕容)》写道:"……人道洛阳为乐国,醉归恍若梦钧天。"又如邵雍《洛阳春吟》:"洛阳人惯见奇葩,桃李花开未当花。须是牡丹花盛发,满城方始乐无涯。"无不展现宋代以洛阳为首的牡丹文化之繁盛。

二、唐宋牡丹文化对比展现

(一)皇家到私人:玩赏对象的普适

比较唐宋牡丹诗中的牡丹文化,尤为突出的一点是牡丹玩赏对象的拓展。

唐代牡丹引入宫廷,视为稀有品种,纵使百姓也爱好牡丹,其仍是贵族阶层玩赏之物。高宗就有皇帝与群臣赋宴赏牡丹的玩赏活动,时上官昭容亦有诗流传“势如连璧友,心若臭兰”。

北宋士人文化兴起,宋人对牡丹的玩赏挣脱俗套,更为普适。而持续近百年的北宋宫廷赏花钓鱼宴也衍生了钓鱼赏花诗,这时牡丹审美活动与政治文化相连,通过牡丹和牡丹玩赏活动来歌颂太平。

宋代士人不仅喜好牡丹,甚至形成了一定的市场交易。文彦博诗《游花市示之珍(慕容)》:"去年春夜游花市,今日重来事宛然……交驰翠幰新罗绮,迎献芳樽细管弦……"就以牡丹花市热闹之景点明了时宋朝已经有了成熟的花市,并受到百姓的喜爱和欢迎。

(二)长安到临安:牡丹文化中心的南迁

世人对牡丹的喜爱,从唐延续到宋,其文化中心也随之不断扩张和南迁。从唐朝到北宋再到南宋,牡丹的种植范围不断扩大。由唐初的长安到北宋的洛阳,再到南宋逐步形成的江南玩赏圈。

唐代诗人白居易《看恽家牡丹花戏赠李二十》:"人人散后君须看,归到江南无此花。"时牡丹在长安及洛阳繁盛,但南方地区无法玩赏。而在宋代时,牡丹诗中频繁出现的"洛城"、"洛邑"等词汇,表明此时洛阳已成为牡丹种植往返的汇集地。

陆游有诗《和谭德称送牡丹》:"洛阳春色擅中州,檀晕鞓红总胜流。"而此后也有指向牡丹种植地更加广泛,如朱长文《牡丹》一诗:"姿奇须待接花宫,未必妖华现洛中……谁就东吴为品第,清晨仔细阅芳丛。"

(三)"绝代风华"到"妙在精神":审美意趣的转化

无论是咏物诗还是借物喻情,唐代牡丹诗中无不是对牡丹风华绝代的形态的赞美和通过对牡丹风华绝代的描绘以表达美好事物。

最为经典的莫过于李白所作的《清平调》三首:“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讲牡丹与杨贵妃相提并论,借由牡丹来赞美贵妃之风态。同样的,牡丹贵为唐朝国花,不仅外表艳丽夺目,在内亦是高贵典雅,卓尔不群。

诗人常常借牡丹以赞美其高贵的品格或批判靡靡之风气。如罗邺的《牡丹》一诗:"落尽春红始著花。"又有皮日修的《牡丹》:"落尽残红始吐芳,家名唤作百花王。"皆是赞美牡丹在暮春时节开放,不与百花争艳,卓尔不群的高贵品质。

至宋代,宋明理学兴起,文人入仕更加讲求修养身心。诗人的牡丹诗中更增添了几分对牡丹"精神"的解读。

宋代文人邵庸作为一位理学家,曾作诗《善赏花吟》,诗中写道:"人不善赏花,只爱花之貌。人或善赏花,只爱花之妙。花貌在颜色,颜色人可效。花妙在精神,精神人莫造。"亦是通过牡丹花可以观察和认识天地自然之本循环往复的规律,也就是精神之道。

宋以文人治国,士大夫文人,多思善感,热衷于观物悟道。在继承唐牡丹诗的基础上,情感和丝质层次更加丰富,文人审美更加深入和细密。诗人不仅仅欣赏牡丹喜爱牡丹,也因为各自不同的心境,而将牡丹作为歌咏的对象,托物言志,表达自己的理想生活和人生态度。

三、知人论世:析唐宋牡丹文化变迁之因

(一)朝代变革和国力盛衰

花事的盛衰最能反映历史的变迁。盛唐时期,牡丹作为观赏植物刚刚传入长安,由于品种稀少,价格昂贵,只有皇家和少数贵族阶层才能够拥有。唐朝国力强盛,百姓安居,这为牡丹文化的发展和壮大奠定了国力基础。

而唐人崇尚丰腴之美,亦体现在牡丹文化玩赏上。牡丹以其特有的枝繁叶茂,花朵硕大的形态获得了唐人的普遍喜爱和欣赏,也是国家繁盛和平幸福的象征。同时牡丹颜色众多,风情万种,各有千秋。唐人偏爱艳丽的色彩,因而牡丹也由此举国爱之。

而安史之乱打破了开元盛世的繁华,随着安史之乱,只供贵族阶层玩耍的牡丹随宫廷园艺师的逃出而在民间传播开来。

宋之国力孱弱,不及唐之繁盛。但北宋结束了五代十国时期军阀混战割据一方的局面,休养生息。同时,商品经济的发展,带动了市民阶层的兴起,因而在唐朝牡丹文化的基础上,玩赏活动全面繁荣。

至北宋后期,时局动荡,王室南迁,带动园艺人员南迁,南宋朝廷偏安一隅,牡丹文化中心向临安转移,牡丹玩赏活动亦有所复兴。

(二)宋明理学的兴起

唐代,牡丹的种植除了存在于贵族阶层外便是在寺院中,由此亦可见唐初统治阶级对佛教的认可和重视。国力强盛,世人对牡丹的欣赏和品玩都是基于牡丹的枝叶繁盛,花朵硕大,颜色艳丽这般形态。

至宋,理学的兴起,强调"格物致知",文人以修养为德,追求雅致生活,对牡丹的欣赏,开始转向牡丹的品质和蕴含的品格。曾诗云"花妙在精神"的邵雍对于牡丹的题咏如《南园赏花》:"……花见白头人莫笑,白头人见好花多……"

在理学文化趋近进展的宋代,强调格物致知的理学精神。诗人在关照牡丹的同时,亦观物阐明道理,表达对宇宙,历史,世事的理解与感悟。对于牡丹这一举国皆爱的玩耍之物,阐发普遍性的哲理亦是理学精神兴起的体现,通过观察和领悟与人生世事宇宙相构成的层面相呼应。

(三)牡丹形象的深入人心

唐宋六百多年的传承,牡丹雍容华贵的形象,深入人心。唐朝末年,北宋末期到南宋时期,牡丹的黄金时代已经结束,但其富贵繁华的形象已被世人熟知,成了文人墨客倾诉亡国之殇的媒介。牡丹之美引起诗人对家乡,对京师的感怀。

在世人看来,牡丹是盛世大唐的代表,诗人以诗言志,以牡丹起兴,寄托对盛世的追忆与怀念。如唐末朝士的《睹野花思京师旧游》"曾过街西看牡丹,牡丹才谢便心阑。如今变作村园眼,鼓子花开也喜欢"此诗与"长安豪贵惜春残,争玩街西紫牡丹"对比,以牡丹之形象的变迁,来抒发内心对过去国家强大和繁荣的怀念和感怀。

四、小结

纵观唐宋六百余年,通过诗文析牡丹文化历经发展,繁盛,中衰,复兴到消竭的轮回过程,看到唐代牡丹文化精深也随之从积极向上转向奢靡继而式微,宋延续着唐对牡丹的玩赏热情,继而又复苏和发展成熟。

无论是盛世太平时期,牡丹成为权贵的玩赏对象,还是新朝建立成为颂圣的媒介,亦是国家沦丧政治动荡之即对故国和美好事物的追忆之思,皆是牡丹文化不断积累和发展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