莆田地处东南海疆,自古形成了自己独有的文化,婚嫁文化也很有特色,我们从流传至今的俗谚中便可以看出莆田传统的婚姻理念。
首先,莆田人是很重视婚姻的。“田歹一春,姆歹一世”。“歹”是“坏”的意思,“姆”是妻子的意思。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要是田不好,那也只是一季的收成不好,挨一挨就过去了,但是要是娶了个坏老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老婆作为一个女人,在家里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她向上得处理好与大官、大家(即公公、婆婆)的关系,在下还要教育好孩子,中间还要与小郎(即小叔子)妯娌等和睦相处。家里能不能和谐,最重要的就是女人之间能不能够和平。
“家和万事成,家不和厝边欺”。家里和睦做什么事都顺心如意,而家中不和,就会凡事乱七八糟,还会被邻居欺负、鄙视。谁都希望家里能够和和气气的。但是在传统的好几世同堂的大家庭里,几辈人一起住在一张厝里,矛盾也就难免了。逐高新妇(仙游人称婆婆为“逐高”,媳妇为“新妇”)之间不和是中国古今都存在的。莆田的婆婆是在家庭里很具有权威的,在莆田尤甚。“大家厚呼,新妇厚皮”,婆婆经常唠叨,对媳妇百般看不惯,总是批评媳妇,但是媳妇听多了皮都厚了,自然不以为然。
俗话说“厝厄 勿会 调厄三姓”,在这里“厄”是一个助词,这句话的意思是“屋里容不下三姓”。这句话形象地表现了多子多媳的大家庭里的诸多矛盾。家庭成员“食大房,抾私家”(吃公家的,自己攒私家的)。兄弟们长大了,都娶了老婆了,成家了,就“兄弟囝,骹肚会大介大”(“介”是自己的意思,就是说,兄弟之间各自自己大自己的大腿,自己管自家的事),感情也慢慢疏远了。很多时候,妯娌之间总会指责父母偏心,妯娌间的不和更是兄弟不和的助推器。出于无奈,人们只能用“伯细婶有一世,无两世”(仙游作“档第仔有一世无两世)这样的转世轮回、缘分难得的说法来规劝妯娌们,但是往往于事无补。这时只好对着祖公牌发出“祖公无圣,兄弟介拼”(祖先不显灵,兄弟自己相拼)的感叹了。
家庭关系的难以调和使得男人对好老婆的渴望更加强烈,而女人自然也希望嫁一家好的祖第。双方择偶都有自己的标准。其中一个重要的标准是能够匹配。匹配是指各个方面的。在旧社会,男女同龄也是女子的一种期盼,“同庚年纪,无食也欢喜”。当然,人们也会用“老牛吃幼笋”、“一个贪后生,一个贪快死(‘后生’就是年轻的意思)”来讽刺老夫少妻。对于身高悬殊的,人们用“天地灯配烛古”来比喻(天地灯是有钱人堂前奉祀天地的大灯笼,里面点着大烛,烛古是短蜡烛的意思)。当然最重要的匹配就是门当户对。“小姐配田客(种田的)”是不妥的。人们最理想的是“翁姆趁头”的夫唱妇随的美好状态。
莆田话的俗语中并没有太强调男人娶妻对对象相貌的要求,“少年无歹女”,年轻的总是好看的。但是一般都要求老婆能够高一些壮一些,“一代大新妇,代代大囝孙”,人们希望好的遗传基因来改善后代。最怕娶到的是命硬克夫的,所以娶之前要先看看命。人们还怕“讨虎婆姨着”(“虎姨婆”用来比喻泼辣凶悍的女子)。讨个虎婆姨回家,天天呼骚骚不停,全家人都怕她,肯定也没有好日子过。在传统的农业社会,女子也是家中的主要劳力,因此讨老婆都想要讨个力气大的,会干活的。仙游有些地方还有让女孩子在灶前捧一窠饭到大庭来检验女孩子的力气是否够大。特别能干的女子往往“一家养女百家求”,而干不了活的女孩子讨回去只能“做花捧”,“饲着看,看久也会惊(在这里是‘烦’的意思)”。不过现在的观念早就改变了,干农活的渐渐少了,大家一般都喜欢娇小可爱的老婆,养在家里养眼,带出去也好看。
男人讨老婆终归是讨到自己家来,而小娘囝(女孩)嫁人是要嫁到人家家里去,得给男方的一个家的人做人(给人做人,就是要和人交流得好,看人脸面之类的意思),顾全家的人情。这就使女孩子嫁人一定要选好祖第。门风自然是相对的好,太穷不好,太富也不好。对方兄弟多的也不太好。父母“五指伸不平”,头尾的还好,一般是心肝,中间的就不受待见了。兄弟多了,有钱的就争财产,没钱的关于父母的赡养问题也争不平。姐妹多的自然也不好,小姑子太多了,一般多嘴,和婆婆站在一边,姑嫂之间的矛盾也多。当然婆婆比较关键,千万不要遇到一个“虎婆姨”婆婆,那样就会顺心的多。不过不管男方家庭怎么样,男人还是最重要的。“看树无看垞”,看树好不好是看树本身,而不是看树园子如何。要是丈夫争气,那么就算是“薛仁贵住寒窑”,也有出人头地的一天;要是男人是个呆子,那就是“一柎花插落牛屎缝”,命就苦了。嫁人也不能过分挑剔,不然容易错过良机,“拣啊拣,拣担蚬”,挑了又挑,最后挑到一个卖蚬的。
莆田传统讨老婆都要花很多钱,聘金一般都十分昂贵。“讨姆卜不够,买瓷无处下”。就那点钱,讨老婆又不够,拿去买瓷器买回来又没地方放。这也是一些没钱的人的自嘲。虽然聘金贵,但是人们认为这样也是很有道理的,毕竟人家一个女儿养了好多年,就这样嫁过去了,还是该给人家补偿的。而且用高价讨回来的老婆,一般都会比较珍惜,害怕老婆跑了,就会对老婆好一些。莆田戏中有很多批判“一心挂双头”的负心汉,提倡从一而终。“家富囥两犁,家败讨两妻”,讨两个老婆势必不会幸福,而最好的是“新车旧犁,年老夫妻”的天长日久。
外地的人比较开放,对这种倒插门的观念看得淡,觉得这不过是一个姓氏。但是莆田人始终有一种强烈的宗族传统的观念,而这种观念对婚姻有很大的影响。有些人家里没有生儿子,为了传宗接代只能去招上门女婿;或者有些人家里有钱,喜欢把女儿留在家里,也会选择去找上门的女婿。这样有些穷人家里儿子生得多,娶不到老婆就得给人家“做囝”(做儿子),就是所谓的倒插门。入赘之后,男人等于是妇家的儿子,家里后辈对他的称呼都要改变。比如女方姐姐的儿子,本该叫这个男人为姨丈,现在就该叫他为舅舅。而且这个男人对妇家的所有礼节都是按着他是这家的儿子这么走。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一种耻辱,所以一般男的除非真的娶不到否则也不会去给人“做囝”。而且一般给人做囝的男人也不会有什么责任心,他会觉得自己奋斗了一辈子,还是为了别人的姓别人的后代。他们一般会“肩膀放斜”,不担责任,吃软饭。这种人也是被大家所鄙视的。这种观念的根深蒂固,对计划生育政策下的独生子女的婚姻造成了很大困扰。大家都只生一个,女方想招进来,男方也想娶进来,总是难以达成协议,为了孩子的姓而离婚的也很常见。现在很多独生子女家庭采取了“一人一半”的方式,就是生两个孩子,没生之前先协议好哪个孩子跟哪一边的姓。但是因为逢年过节该到哪个父母家里过也成了争论的话题。
莆田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传统婚姻理念是“本地牛吃本地草”。莆田地域比较封闭,语言和习俗都有自己的特色,因此婚配的时候希望找到风俗语言可以想通的对象,这样形成的家庭也比较和谐。莆田人把外地人叫做“客边“,“客边”对男女都可用,有时候也称女的为“客婆”。仙游人称外地人男的为“南兄”,女的为“南婆”,这种称呼可能最早是针对闽南一带的,后来就成了对外地人的通称。莆田人也有称北方人为“北仔”,称外地人为“客仔”,称外国人为“番仔”。这些各种各样的称呼略带一些贬义,体现了莆田对外地人的一些排斥。这种排斥在婚姻上更加明显。莆田本地的女人都十分的勤劳简朴能持家,所以本地人认为外地女子一般是“客婆好食”,好吃懒做。改革开放初期,很多中部地区的人来到福建沿海打工,也有外企来这里投资,促进了婚姻和商品的交流。当时流行一句话,叫做“四川婆,台湾表,磕一着,即会了。”有些人娶不起老婆,就只能娶四川婆比较便宜;买不起上海的表,就只能买台湾的走私表。这句话的意思是四川婆和台湾表质量都很差,一碰到就完了。当时还有很多人贩子,把一些比较贫穷地区的女性拐卖到莆田,而一些娶不起老婆的“单身哥”就只能买比较便宜的“南婆”来当老婆。但是这些“南婆无情”,就算是生了孩子,还是会设法跑掉,一时让那些男人很头疼。其实这是旧时候的陋习,“南婆”并非无情,而是确实不愿意。
男人不喜欢娶“南婆”,女人也不喜欢嫁“南兄”。一个小娘囝嫁得远了,来回路费加折腾,几乎都不怎么会走外家(娘家),尤其是生了孩子之后,更加没有时间去娘家走走了。要是女儿在婆家受了欺负,要回去诉苦都很难。要是娘家离得近,婆家自然得看看情况,不敢对新妇太过分;而要是娘家离得远了,婆家就会比较肆无忌惮得对待新妇了。当然做父母的更加不希望女儿远嫁。女儿与母亲比较贴心,母亲有话不爱对媳妇说,爱对女儿说。女婿也是一个很关键的角色。在很多时候比如父母做十(做寿,莆田逢十年做一次寿,所以称做十)、父母生日、小舅子娶老婆等等,女婿和女儿都有一定的礼节形式要走。俗话说,“女婿趁半囝”,女婿就像半个儿子一样,家庭的很多事情也是需要女婿张罗的。要是女儿远嫁,女儿女婿都长久不见,对父母来说,就像白养了一个女儿一样。做父母的都希望儿女离得近些,这也是人们很传统的愿望。
莆田是文献名邦,但在元朝时教育并不是很发达。由于山多地贫,处在沿海地区,莆田的很多人选择了经商。莆田人不喜欢给人打工,他们喜欢做生意,就算开家小店也可以自己做自己的老板。虽然很多莆田的学子也走向四方,有的也就留在了他乡工作,和外地人结婚,很多接受新时代文化的“本地牛”已经不吃“本地草”了。但是很多本地的商人还是选择在家里成家,然后拖家带口地打拼。他们闯遍了四方,身边依然是本地带出去的糟糠之妻。改革开放以来,莆田人的生意越做越大,走遍了全国,有的还走出了国外,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台湾客”、“南洋客”……这些走遍天下都不怕的人还是依然操着一口莆田话,讲着这些耳熟能详的俗语。
这些俗谚里反映的莆田人的传统婚姻理念虽然有一些落后的、与时代不相宜的部分,但那时曾经的历史时期中莆田人的思想,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现在的家庭结构大都已经改变,小两口的日子和婆媳纷争、妯娌相斗等等早就不沾边了。但是现在的人情更加冷漠了,莫不如当初一张厝里时而斗嘴的热闹。这些消失的传统也当在俗谚里保存,让我们知道祖先曾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