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重门


  我在派驻北京的第三年遇到了王晓军。那天我正在广州度假,接到大使馆的紧急电报 后,总领事派人赶到珠江边上的酒吧,把烂醉如泥的我匆匆护送上了当晚回京的末班 机。那时还没有手机,负责接机的同事见我迟迟没出来,只好拿着使馆专用的通行证闯 进了控制区......这粧丑闻时至今日仍被不时提起。去年我到华盛顿参加传统基金会的晚宴,遇见当年的政治部主任基思先生,他一见我便大声地向身边的朋友介绍:这就是我 常和你们说起的紫禁城酒吧公主Serina !

  第二天早上被叫醒时,昨天灌下的百家得151依然烧得我头疼欲裂。尽管基思先生事先 打了圆场,王晓军刚见到我时还是微微皱了下眉。这年轻人和我年纪相仿,穿着一身像 是哪里偷来的皱巴巴的西装,没系领带,却紧紧地锁着衬衣上的每一颗纽扣。嗯,每一 个来这里的人都心事重重,而我的任务就是打开他们的心扉,翻捡出每一样对兰利的分 析师有用的零碎。

  基思给我的简报上说他为中国人的情报机关工作。三年来,我见过太多的知识分子,只 不过给那些部门打过些小报告,领过几笔线人费,就自称是秘密世界的一分子,试图以 此获得美利坚的庇护。根据其他同事的初步了解,这个王晓军一直在社科院的文学研究 所工作。我们了解中国同行的圈子,这个国家有很多以研究所为名的秘密机构,但并不 包括王晓军供职的这一家。

  在两杯黑咖啡的作用下,我强行打点起精神,按下了手边的录音键。“王先生,在这里 您是安全的。我们有什么可以帮到您呢? ”

  “我来自一个特殊的机构,这个机构里只有几个和我一样的人,我们的使命是监控那些 写字的人,不管他们写的是小说、诗歌,还是请假条。”

  “唔,我们完全理解。您的国家里有个强大的宣传部。您是在为他们工作吗? ”我故作天真地望着他。

  “不,和你想象的完全不同。我们中的每个人都经过了严格的甄选和培养,具备常人所 不能及的特殊能力。这样说吧,我能够从一本小说、一篇文章里破译出这个作者真实的 内心世界。更准确地说,是透过文字里的各种蛛丝马迹还原出掩藏在字面后的那个人 一一请注意,是全面地还原,或者说叫重建。比如我的一位同事,最近就通过登山游记 发现了一位著名作家有婚外情。”

  “......就算您说的是真的,那也太不可思议了吧。再说了,这和国家安全又有什么关系呢? ”

  “你一定知道上个月我们取缔了一个激进的Z独组织。但你肯定想不到,这个案子就是通 过发表在〈〈星星诗刊》上的三首白话格律诗破获的。”

  “我想起来了,您所说的这些,好像属于语言分析和诠释学的范畴。这在文化界与情报 界都算不得新鲜事。只是在情报分析领域,我们更强调推理的客观性、逻辑性与严密 性。”我在费城听过一场傅伟勋教授的讲座,王晓军说的倒也并非信口开河,只是被他 渲染得有些耸人听闻罢了。

  “那是你们西方人的路数。在中国,通过文本来排查不忠诚的隐患有着悠久的历史。我 们在这方面的经验与技术远远领先于你们的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局。”王晓军果然察觉 到了我的弦外之音,“我们既跟随最精通中国文化的大师学习,也时常到全国各地的监 狱里去和最顶尖的犯罪分子交流,他们对中国人性的把握倒也十分到位。最近,我们还 招募了一位有这方面天赋的美国人,经过我们的系统培训,他现在虽然还在见习,却已 经发现了马克吐温的作品可能有代笔。这是多么振奋人心的成就啊......”

  “可是王先生,您知道这个研究领域并不是兰利所感兴趣的。在帮助您离开祖国之前, 我们还需要一些更有说服力,或者说更有价值的东西......”

  “您知道,我们的监控对象不但包括那些著名的知识分子,有时也包括地方与军队上的 领导干部。事实上,我们有一部红色电话机,可以直通一号首长的办公桌。”

  我终于提起了兴趣。在接下来的谈话中,王晓军提供的情报越来越有份量。他甚至现场 演示了如何从一名地方首长鼓动唱红歌的讲话稿入手,通过心理模拟诊断出后者属 于“1-13型转基因人格”一一王晓军简单地解释了这个分类:“土肥原贤二也属于这种。”

  我们畅聊了一天,相见恨晚。最后我问了他一个问题:“您为什么突然想离开自己的国 家呢? ”

  “最近我们才知道,组织上还成立了另一个同样性质的机构,但监控的对象却是我们。

  前天上午,他们调走了我过去几年写的所有报告......”

  我不禁为这个中国同行感到悲伤。在和基思先生短暂磋商后,我带王晓军来到了一扇小 门前。

  “这里人多,你先到里面休息一下。”

  王晓军感激地对我笑了笑,我和他拥抱了一下,关上了门。

  接下来的故事,你们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