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


  七岁那年,我在渡口等船,遇到一位云游僧。

  他穿着破旧的袍子,大概很久没有洗过澡,身旁的乡民纷纷躲避。

  只有我好奇地不停看他,他却沉默得像根木头,偶尔会看我一眼,没有笑容。

  “你如果不上学堂,以后便会和他一样。”二姨婆恐吓我。她是个寡妇,平日里是念经 的。

  “姨婆,你不是说要对师父们亲近吗? ”

  “他不一样,永乐寺的大师都是体面的。这个人却这样腌臜,谁知道是不是四处坑蒙的 野僧。”

  于是我便狠狠地冲那云游僧啐了一口唾沫,周边的人纷纷笑了起来,似乎带着几分赞许。

  我感到光荣,又拾起一颗石子丢过去。当然,我不敢捡大石头,我只想在众人面前证明 自己和他们是一国,这便够了。

  石子打在那野僧的脸上,竟划破了皮,渗出一点血色。

  二姨婆把我护在身后,防备地瞪着那僧人。那僧人还是像根木头,一言不发。

  “娃娃莫怕。疯子,那人一定是个疯子。”乡民中有人安慰我。

  我是怕疯子的。老人说永乐寺里曾经有个疯和尚,就在我出世前的那个元宵节,疯子用 香烛点着了大殿,连带着把自己给烧死了。后来乡民们不得不凑钱重修寺庙,我们家里 也被摊派了几担米。

  二姨婆第一次带我去上香时,重修的大殿已经被香火熏得失去了颜色。

  我不喜欢那里的老和尚,二姨婆却按着我给他磕头。

  江上起了大雾,渡口的船却迟迟没有影子,众人不由得焦躁起来。船从来都是这个时辰 靠岸,这是天经地义的。

  要赶去县城里吃酒的王二首先开始叫骂,人群里不断有人附和,不过多时,便沸沸扬 扬、怨声载道。

  这时只有我发现,那云游僧不见了。

  渡口不远处有几树桃花开得正欢。我想去折一枝送给孃孃,她是姨婆唯一的女儿,嫁在 了县城。

  这几株桃树,最低的枝头也高我两尺。我正思衬着如何爬上去,却听得有人低语:“桃 花虽是无情生,万物皆属如来藏。”

  我回过头,几乎要叫出声来。原来那云游僧就站在我的身后。只是周身的异味,都被花 香遮住罢了。

  “待会儿你别上那条船。”

  “什.. 什么船? ”

  “去县城的船啊,那船不是来接你的。”

  我无心听这疯和尚的怪话,却惊骇得大哭起来。

  寻声而来的二姨婆大惊失色,从地上拾起一块碎石挡在了我面前。

  “你这疯子,要做什么! ”

  这时渡口上一阵沸腾,那艘迟到的船终于在雾霭中现出了轮廓。

  姨婆拽着我的手快步离去。

  待到上船时回头再看,那桃树与云游僧已笼罩在朦胧中了。

  妇人们纷纷在船舱里占好了位置,几个男人则蹲在外头的甲板上说笑。王二和艄公打了 招呼,便麻利地划起了头浆。

  按惯例,出力的这个人是不用算渡钱的。

  摇橹声惊起了一群野鸭,从江面上扑愣愣飞过。

  去往县城的水路大约三十里,沿江丘壑林立。

  这样的雾天,只有经验丰富的老艄公才敢放船。

  江上水气愈发重了,众人渐渐不再喧哗,二姨婆将我紧紧搂在了怀中。

  我偎在她的怀里,喜欢这种静默。

  永乐寺的禅房也是这般安谧。那块放叁的牌子总是在太阳落山时挂起来,威严得让人不 敢粗声粗气。

  我渐渐睡了去。在梦中我看见了桃树。

  我绕着桃树一圈又一圈地找遍,却没有云游僧的影子。

  后来,我看见一道粉色的光从桃树间弥散开来,像夏日的纱帐,把周围都罩了住。

  我是被二姨婆摇醒的。

  醒来的时候,四周全是妇人的啜泣声,男人们紧锁了眉,忧心忡忡。刚才的渡船不见了踪踪^^。

  我跟姨婆说要屙尿。

  姨婆铁青着脸,我这才注意到,四周竟是无比怪异的景致。

  这是个三丈见方的大屋子,只是无梁、无门,也没有窗。

  四壁闪耀着一层铜镜般的光泽......我突然记起,这地方,其实我在梦里见过的。

  我不喜欢那个梦,在那场梦里,我翻了一把火把自己烧死了。灵魂出窍的时候,撞到的 就是这样的铜墙铁壁,不过一点也不疼。

  这时,四壁渐渐明亮了起来,现出了一个人形。

  二姨婆惊叫了出来,原来是那个云游僧。

  那僧人换了身奇怪的衣装,肩上戴着一块写了字的布标。

  王二念过村塾,他告诉众人那几个字是“列车长”。

  叫列车长的僧人冷冷道:

  “春节到了,你们这些从12306定过票的旅客都可以回家过年了。等下吃过恢复丸,你 们就会回到现实世界。”

  “除了那个小孩。”他转过头瞪着我。

  “我都叫你不要登船了。像你这种天天拆我们台的小P孩,部长说了,只要他在位一天, 你就别想买到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