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梦三十天


  从5月15号到现在,一个月出头。这场意料之外的风波完全打乱了我原来的生活与生 意。刚刚有人问我,你后不后悔?

  我说:不后悔,但以后也许不会这么做了。时光流转,从少年到青年到中年,我从没有 像一只倔强的公鸡那样生活过,故作优雅地写《装腔指南》,混一个又一个圈子,收获 版税、出场费与掌声,都比做个戏台上的打架英雄轻松自如。我的血液里,也浸染着地 沟油、三聚氰胺和冷漠。

  最初发那张截图(关于世界奢侈品协会的顶级域名是中国人注册),只是出于八卦和调 侃。帖子发出后的一周里,我几乎都忽视了它的存在。直到5月23号,突然冒出来那个 叫作“东北追债兄弟连”的ID,告诫我别惹事,“好好活着。”

  当时之所以回击,除了愤怒,也觉得被伤了面子。将近7万粉丝看着你,怎么能对恐吓 无动于衷呢!更主要的原因,是我判断这场拌嘴很快就会不了了之地平息一一既然如 此,当然要拗一个华丽的战斗姿态了。“花总”只是我扮演的一个角色,作为一个演员, 大多是不愿为唱戏冒险的。

  出道十来年,我过很多三教九流的人物,看过很多风口浪尖的故事。深谙“少数 敌”、“点到即止”、“互留余地”、“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江湖哲学。一边回击显示实力,一 边有意无意给对方铺了好几回台阶,心里默默说:兄弟,行了,大家都是装逼,容易嘛。

  奈何那边演员入戏极深,不但不下台阶,反而变本加厉。除了出动所谓“黑道”,又连连 派出“律师”、“黑客”、“水军”。我也就彻底毛了,知我者谓我“刺猬型人格”一一不主动攻 击,但浑身是刺,三触即high。于是一路拼杀,刀光剑影。

  我从来不是一个正义感爆棚、无所畏惧的英雄。此间,我几次感到恐惧,对方到底有什 么来头?是不是有强大的后台?水面下还有没有隐藏的冰山?几次倍感懊恼,为什么会 趟进这滩浑水。于是癫癫狂狂红了眼,停掉手头所有计划,从深圳飞到了北京。除了继 续搜证,更想找几个朋友出手,动用强力直接摆平此事。

  那天在外交公寓见了华府某大报的中国分社社长K先生。鉴表的时候他就采访过我,视 我为有社会使命感,积极推动变革的blogger代表。可我内心深处知道,我不是。我不 过是个不务正业的生意人、爱发牢骚的伪文青,敏感、犬儒而世故。

  我和他聊天时顺口说:我觉得我现在就像一个四处求告的访民。说完这句,我突然意识 到自己好像掉进了冰窟。一个平日里洋洋自得,左右逢源的“精英”,一个以冷眼旁观为 乐的玩世不恭者,居然也有“上访”的一天。拋开那些平日辛苦累积下的关系与资源,我 还有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如果我没有这些,是否会一无所有、寸步难行?这么多年, 我是否只学到了这样的中国式生存?这一刻我感到了绝望。

  就算这样PK掉对手,我也没有赢。虽然我很擅长安慰自己:输赢不过是我执的妄念。 这场战斗的出发点并不纯粹、高尚,诉求也只是为了自保与“体面”,那么,意义在哪 里?还有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战斗进行至此,被我逼到绝境的,不是那个穿白西装抹发蜡改名字的骗子,而是我赖以 支撑自己的所谓生存哲学。世界本来是有黑白、对错、是非的。是我自己把它模糊了。 我想把镜子找回来,哪怕只是这一次,就这么一次。

  于是,我决定死磕。从北京回到上海,又从上海到南宁,到河内。我不是什么社会良 心,如果我自己丢了良心。这越来越像一场一个人的战争,就算明天不再有观众,我也 要尽最大的努力让骗子受到制裁。胜了,我赢得了希望,败了,我赢得了一场和自己的 战争。黄粱一梦,如此无憾,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