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灵动又纯真的诗句
《诗经》中人生本真的体现
《诗经》取材于现实生活,通过描写自然形态的物类事象,取喻于它们的自然属性,抒发由现实生活触发的真情实感。正因为如此,《诗经》体现出了人生的本真,本真反映在人对自然原生态的体验,人在日常生活中真实的情感,艺术手法描摹下的真实场景以及这种本真情怀对后世的影响力上。
一、人对自然的本真体验
《诗经》多取材于人们日常生活中常见的事物,陆机做过一本诗经的草木鸟兽虫鱼疏,其中关于草木的有80多种,鸟兽30多种,虫鱼30种。凡天象、地理、草木、鸟兽、昆虫,以及人事等现象均可引起感情的抒发,情感完全根植于现实生活中的感受。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有云:“诗者,持也。持人情性。……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就是说,人们写诗吟诗,是发自最自然的感情,而情之所起就是受到自然界万事万物的触发。《诗经》源起于人们在劳作与生活中对自然的真实体验,无论是描写美好的爱情,还是痛斥失败的婚姻,还是寄托对游子的思念,还是诉说劳动人民的艰辛,都是周之先民最日常最原生态的生活,都能反映出人与自然的密切关系。比如《周南》中最出名的描写青年男女的爱情的《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开篇先写的是雎鸠这种河洲上的水鸟。水鸟闹春之景,深深地触动了主人公的情怀,使他展开移情联想:禽鸟于春日融融的河洲边,乐求匹偶;处于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值此春光烂漫之时,亦正当寻求配偶。情由物起,多么具有乡野风情,多么清新谐美。同样描写爱情的《樛木》也从自然中捕捉到美丽的意象: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在南国的原野上,一棵高大的下曲的树木,对其下的藟藤现出爱心,使藟藤迎时乘势与之结合,直冲蓝天。这自然界美的意趣,触动了周民们对婚姻的认识:只有两性自由结合,生命才能出现真正的奇观。祖先们拥有如此睿智细心的观察力和想象力,是因为拥有富有诗意与情感的灵魂再加上对自然的细心观察与真实体验。最有趣的一首诗是《螽斯》:
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
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
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
这首诗描写的是子孙众多。许多人初读这首诗会觉得有些荒诞。螽斯,即我们今天所说的蚂蚱。人与蚂蚱如何能相提并论?人的生育又如何能与一窝蜂的出生的昆虫相类比呢?原来诗人把螽斯这种昆虫与子孙放在一起类比,是从其生殖能力强,群聚性和集中性悟出了人们的生育要义,祈求多子多福。更奇妙的是,诗人用了六个不同的叠音词表达“众多”的意思:诜诜、振振、薨薨、绳绳、揖揖、蛰蛰。方玉润《诗经原始》云:“唯六字炼得甚新。”为了表达“宜尔子孙”,诗人变换了数个字,构成重章叠唱体,反映了诗人对螽斯的动作、声音、群聚形态细致入微的体验和丰富的联想。
如此大胆的想象与妙趣横生的描写,《诗经》中比比皆是。大概是因为《诗经》的创作都来自先民们体验自然后的真切感悟。在与大自然打交道的过程中,诗人很容易就把自己的'情感融入对生活现象的理解中。再比如表达伤感讽刺情绪的诗,同样也寄托情感于自然风物。《邶风》中的《北风》写民不堪暴政而呼朋唤友归于有德者: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莫赤匪狐,莫黑匪乌。惠而好我,携手同车。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诗人从北风呼啸,大雪纷飞,滴水成冰,奇寒彻骨,万物凋零的肃杀景象中想到了卫国的暴政,于是呼朋引类,相与劝逃。百姓积压于内心已久的对酷政不满的情感,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一触即发,真是“北风不绝人之怨。”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几乎每篇都有,情感不是直接生硬地抒发,而是寄予于一些象征之物,那种对自然的体验和由此引发的感悟是直接的、原始的、无功利的,它让读者看到了民间文学与人生的紧密关系以及人与自然和谐的美。古希腊唯物主义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有一个著名的观点:“艺术是对自然的模仿。”《诗经》就印证了这一道理。《诗经》体现了早期人们有感于自然的创作,是人们在形而下的生活体验中追求形而上的精神世界的反映。
二、生活情感的本真反映
《毛诗序》曰:“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诗歌源于人们内心情感的自然流露,诗实际上就是早期人类人生中的一种形式,是人们对于人生作精神、情感处理的必然结果,《诗经》表现的是最普通的人生,抒写的是普通民众在平凡人生中的真切感受、价值观念、理想形态,其中喜怒哀乐的情感贯穿始终。比如郑风《将仲子》:
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
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
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
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这首诗写的是一位女子婉拒情人幽会的场景,将少女初恋时的矜持自爱,含蓄又渴望又担心的心态表现得生动细腻。“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以女子的口吻娇嗔仲子逾墙来幽会的行为,初读时或许让人有些费解,难道热恋中的女子不渴盼与心爱的恋人约会吗?读下去就明白了:“岂敢爱之?畏我父母。”原来,少女并不是拒绝仲子的爱,也不是怕仲子逾墙压坏了树枝,而是害怕父母知道。这就尽显人生的真切情感,试想哪位怀春的少女没有这样懵懂含蓄的情感呢?最美好的恋情总是羞于让人知道的,这种微妙的想爱又不敢爱的感觉不正体现了人的情感的复杂性吗?诗人通过对恋爱中男女行为真切有趣的写照,表现了少女心理变化过程,反映了普通男女恋爱中都会产生的一般情感,不是很真实动人吗?与《风》中大量反映的普通人日常生活的情感相比,《颂》反映的情感则流露出一种崇高。《颂》多描写的是帝王们祭祀天地百神祖宗神灵,成汤殷武的圣绩伟业,文王武王的大道纯德,成王康王的兴隆至治,祭祀者的无限虔诚与崇敬等等。这些文章多出自宫廷文人之手,写得很有气势,在内容上多多少少隐含着某种道德教化,力图表现节操、责任、道义等等,相比《风》之下缺乏鲜活与生动,不像《将仲子》这类诗那么贴近人生的本真,但是也能反映出周民们行祭祀礼仪时真切的内心感受。《诗经》中流芳百世,脍炙人口的篇章大多出自与《风》,如《静女》、《柏舟》、《鸡鸣》、《伐檀》、《硕鼠》等,大概就是因为贴近人生本身的描写比那些力图微言大义的文章更能触动读者的情感。然而后代有些学者对《诗经》中传达的真情实感有明显的误读。比如《关雎》明明展现的是男女之间相思相恋之情,《毛诗正义》却对其强加意义:“《关雎》,后妃之德也,《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这样解读似乎为了大力彰显道德教化而不顾及人自然的情感,不顾及自然的逻辑与人性关怀,又如:“《樛木》,后妃逮下也。言能逮下,而无嫉妒之心焉。”从道德教化的角度对《诗经》加入非常人生化与非人性化的解读,就会变得陈腐不堪,平庸恶俗,面目可憎。其实《诗经》中描写的是自然生活的感情,并无牵扯到什么后妃的贤良美德。
三、艺术手法对本真生活的表现
好的诗歌总是能贴近人生与人性,展现出生活本真状态的。它的艺术表现力与感染力在于运用艺术手法把最真切的人之常情表现出来。《诗经》中表达人的情感的方式总是很妙,常常会让人读着读着有惊喜和新鲜感。惊喜在于诗人总会不断变换重章叠句用形形色色的描写铺垫情感,而不是通过简单呆板的重复去加强感情。这不仅能感染读者的情绪,而且还能给人以美的享受。其中许多诗都以自然风物比兴,大量运用描写万物形态的叠音词。比如前文提到的《螽斯》,变换了六次叠音词描写其众多虫子众多的形态,力图表达对多子多福的祈求。再比如描写芳龄少女出嫁的《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诗人用比兴和重章叠唱的艺术形式,展现出嫁的女子如盛开的桃花般青春的美,生命的美。虽然诗中没有直接赞美,但是读者可以由“灼灼其华”到“有蕡其实”再到“其叶蓁蓁”绿叶成荫满树桃子果实累累的景象体会到女子对爱情与婚姻的期许。通过自然景物的发展展现情感递增的强度,原始淳朴,清新谐美。还有许多篇章也运用这种手法寄寓情感,比如《芣苢》、《氓》、《采葛》等等,诗人们在回环反复吟唱一个意念,但是又不是简单的重复,每次回环,诗句都会有些许变化,或是草木由稀到盛,或是花儿由盛到衰,或是时间由短到长……总之,事物在变化中,情感在变化中,一切都在变化中,那些生活化的场面缓缓缓缓地渗进读者的心里。方玉润在《原始》中评《芣苢》:“读者试平心静气,涵咏此诗,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绣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重章叠唱的艺术形式和不断变换的动词“掇”、“捋”、“袺”、“纈”生动地表现了妇女劳作的场景,细细品读这些字词,也不禁会进入到那种清丽欣喜的情感中。《诗经》是人们在劳作之余,闲暇之时的自由吟唱,这些朗朗上口的叠音词流露着诗人内心的情感,那些自由且与万物相容的灵魂驰骋于丰富多彩的自然中,通过艺术表现力展现了先民们富有诗意的生活。后人多赞誉《诗经》的赋比兴的艺术手法,大概是因为这种艺术手法可以表现出情感自然变化的过程,十分贴近人的正常的心理变化并富有感染力。
四、本真情怀对后世的影响
《诗经》是对后世的文学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的早期文学作品之一。它有表现大量贴近人生本真的内容,反映出早期人们的生活方式、生存状态、价值观念和情感态度等等,也影响了后世中国文学的创作理念。《诗经》是现实主义的开山之作。战国时期屈原的作品继承了这种精神,真实地再现了楚国的社会现实,抒发了真挚远大的理想。汉乐府民歌更是继承了《诗经》“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的现实主义精神,深刻地反映了广阔的社会生活与人生的丰富性。最重要的是,《诗经》所包含的人生意蕴反映了中华民族在人生原态中的文化精神,这种精神是健康自然极富生命力的,塑造了后代的写作气度和人格情感。后世许多伟大的作品,比如《西厢记》、《红楼梦》等等都可以在《诗经》中找到原型的情感。伟大的作品总离不开贴近人生本真的塑造和描写。《诗经》可以说启发了后代作者创作的灵感,奠定了诗性的文风。中华民族是一个富有诗性的民族,一个民族的文学只有富有诗性,关注人的自然感情,才能表现出一定高度的人生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