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仁人过年有个习俗,叫请王,又叫请祖祖。祖祖,即已经去世的亲人。活人把对亲人的思念之情寄托在过年请王之上,虽然早已阴阳两隔,但总认为亲人们在天有灵,会跟着家人回来一起过年。这也许是后人孝顺已故亲人的一种表现。
孝子贤孙们每当大年三十这天会早早把已故的亲人遗像拿出来,用布子擦的干干净净,然后找个桌子恭恭敬敬地摆上。遗像两边各竖立着一双筷子,前面摆放着大大小小放满花生、瓜子、糖、饼干、水果的盘子。盘子前放一个香炉,一日三餐前要都上香。自我有记忆以来,我家都是父亲亲自到坟头去请王。
到坟头请,据说原因有三。其一,既然是请,就得亲自前往。刘备当年请诸葛亮出山,还三顾茅庐呢。其二,是怕亲人们离世太久,早已不认识回家的路,故需后人亲自前往坟头,起个带路的作用。其三,有老年人讲,如不到坟上请,会把没有后人、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给“请”回家。据说有家人过年请王,在十字路口喊:“亲人们跟我回家过年哇”!结果亲人们不知道请回没有,到是请回来些“不速之客”把家里的瓶瓶、罐罐、碗碗把玩的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一家人被闹腾的吓了一晚上,第二天赶紧找了个懂道行的人给做了法事送走了才平安无事。虽然迷信色彩太重,但鉴于此,老怀仁人还是宁可多跑些路子,去坟头去请王。
我第一次跟父亲请王大约是七八岁的样子。从我家骑车到坟上,要经过“南阁”、“十字街”、“白衣寺”、“北阁”、“天主堂”、“果园”大约半小时路程。父亲头戴兔毛棉帽、身穿棉大衣,戴着棉手套,双手紧握住车把,脚吃力地蹬着大二八自行车。腊月的寒风刺骨,刮到脸上生疼,像刀割一样。我坐在后座,蜷缩着身体,时而抬起头看看走哪了,时而闭着眼什么也不去想,只是一路上听的有人问父亲: “抓恰”?父亲总是回答:“请王”!过了果园,我们就进入一片树林,沿着弯弯曲曲的林间小道,远远就看见了五个坟堆。终于到了,父亲双手捏住刹车,一条腿撑住地,另一条腿灵活地绕过车梁说:“到了,下来哇”。我一个剪子跳下车来,环顾四周,枯枝败叶,荒草丛生,好生凄凉。回头看了看父亲,在一个坟堆前蹲下,将提前准备好的一束香和火柴掏出来,擦着火柴,点香。风呼呼地刮着,火柴几次都被刮灭。父亲只得从地上抓了一把干草,点燃,然后将香放在燃烧的干草上面,一会儿,香就点着了。父亲在每个坟堆前都插上了香,剩下的香一边交给我,一边喊:“祖爷、祖奶、爷爷、奶奶、大爷跟上我回家过年哇”。就这样,就请上王了。我依然坐在后座,只是手里多了一把点着的香。原路返回父亲都要停住好几次,叫我找个地方插支香,尤其是在拐弯的角落。我问父亲插香有啥用,父亲说是在给祖祖们指路,不然祖祖们会迷路的。
终于到家了。父亲停好车,开门,掀开门帘,停顿下一才放下,好像是叫祖祖们先进家。“请回王啦”?奶奶问。“嗯,请回来了”,父亲边摘帽子边说。此时,奶奶给祖祖沏好茶,将热好的烧猪肉、炸带鱼、饺子等好吃的端到祖祖桌前。而父亲也点燃了香,插到香炉里,一团团烟雾袅袅上升,变换着各种各样的造型,好像祖祖们陌生的脸。片刻之后,父亲开始在祖祖桌前烧纸,纸灰殆尽,奶奶对着祖祖桌上的像说:“吃好喝好,上街去逛逛,买点东西哇”!我当时总以为,祖祖能看见我,而我却看不见他们。
祖祖要在我家住上半个月。一日三餐,我们吃,祖祖也要“吃”。吃饭前,父亲总是要给祖祖桌上放个小碟子,每样饭菜少夹点。祖祖“吃”过了,父亲才将祖祖桌上的饭菜倒进自己的碗里。当然,也有忘记给祖祖“吃”饭的时候。一家人吃了一阵了,有个人才会反应过来。“还没给祖祖吃了。”于是,我们赶紧再补上,好像怕得罪了祖祖似的。
正月一天一天的过着。家里的好吃的也所剩无几,只有祖祖桌上的盘子里还没变少。“祖祖为什么不吃?祖祖只是闻闻味吗?”我心里念叨着。好几次,我站在祖祖桌前,想伸手从盘子里挑个喜欢的糖都被奶奶制止,并告诫我:“不能偷吃祖祖桌上的东西,小心祖祖捏你的嘴”!从那以后,我不敢靠近祖祖桌子。我甚至一个人不敢在家,害怕家里还有个会捏人嘴的祖祖。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元宵节过后的正月十六下午是送祖祖的日子。再次给祖祖吃好、喝好,烧完纸,掀开门帘,祖祖就算送走了。这次,是自己走的,祖祖大概已经认识了回家的路。我也终于能吃上祖祖桌上那盘盼望已久的好吃的了。
这之后的几年,我依然坐着父亲的大二八去请王。后来我的奶奶和爷爷相继去世,我开始独自一人去请王。不同的是我由大二八,逐渐换成了摩托车,又由摩托车逐渐换成了汽车。还有,祖祖桌上盘子里的好吃的,我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敢偷吃了。
后来我知道,给祖祖摆上好吃好喝,那只是活人的一片心。 人死如灯灭,做子孙的趁亲人们活着的时候多孝顺孝顺,想吃吃,想喝喝,想穿穿,不给气受,不给脸看。这,也许比亲人们去世之后,过年再请回来做个表面文章更有意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