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的农耕社会中,商品交易极不发达,因而人们之间的往来,便以蒸食作为礼物。
蒸食往来主要表现在婚、诞、寿、丧四个方面。
婚嫁的往来蒸食名曰“馄饨”,形如人盘腿而坐,大小如普通蒸馍。贺生子的蒸食名曰“圈圈子”,形如圆圈,以一斤水面做成,祝寿一般蒸食为“寿桃”,形似桃,大小如馄饨馍,也有做“寿盘”者,以一斤水面做成,圆形,中分两层,包糖、枣、芝麻等做成的馅,上缀以“寿”字,周围为五个蝙蝠,寓“五福崇寿”之意。丧事的蒸食名曰“盘子”,形如冢,以一斤水面做成。
主家在收到蒸食礼品之后,在过去,定要给客家“回礼”,其蒸食一为“卷儿馍”,一为油炸“轮儿”。“卷儿馍”系长条状,约七寸长,一寸五宽,中以纵缝作为装饰,用面量只是馄饨馍的一半。“轮儿”是用“糖稀”和面,做成圆圈,形似车轮,故称“轮儿”,用油炸熟,三个为一座,自下而上,一个比一个略小,上缀以顶,呈塔状,以送礼数量,回一至数座不等。随着往来礼节的简化,后来对客家送来的蒸食不全取,留部分代替回赠,故现在主家回赠卷儿馍的机会已不多(较为重要的交往,如给舅家,给媒人等回赠还得用卷儿馍,其他的就免了)。“轮儿”更是绝迹了。
贺生子的回礼方式是,主家在收到亲朋祝贺的圈圈馍时,先不回礼,待孩子满月敬神后,每家回送一个枣祃瑚馍。有的有变通,以“子推”馍(亦称娘娘馍)代替。
贺寿时,主家对亲朋拿来的“寿桃”馍,只取四个,不回礼;若为“寿盘”,亦不回礼。
在蒸食往来中,还应提及一笔,即男女在订婚时,男方给女方要送一对“鱼儿馄饨”,希望媳妇象鱼儿一样温 顺娴淑;女方给男方要送“老虎馄饨”,希望女婿如老虎一样威武雄壮。
韩城民间蒸食,有以下几个特色。
一是蒸食往来以血缘关系远近定数,以“琲”计量。如女给娘家、娘家给女儿家,定量三琲,姑姑姨姨,相互二琲,兄弟姊妹,定量一琲。
“琲(bèi)”《辞海》注曰:成串的珠。而其作为量词使用,古已有之。《文选·左思〈吴都赋〉》就有“珠琲阑干”之语。
为什么要以琲计量呢?这也是出于蒸食往来的需要。在韩城的蒸食往来中,以六十条“卷儿馍”为一琲,三十个馄饨馍为一琲,六个“盘子馍”为一琲。以馄饨馍为例,二琲就是六十个,三琲就是九十个(至于为什么要以三、六、九计数,后面章节将予详叙),红白喜事,宾客众多,面对每位宾客众多的蒸食,主家均要一一过手,费时费事,也不便保藏,于是,简单的计量办法便顺势而生,各宾客按规定礼节,将自己的蒸食串成串,主人收礼时,只要数一下是几串就行了,简单快捷,一目了然,同时,将其一串一串地挂起来,也便于置放。为了给这个“串”取个恰当的量词,我们的先民便以“琲”计数,典型而形象──把许多个用上等白面做成的蒸食串在一起,不就象一串晶莹剔透的玑珠么?所以说,以“琲”为往来蒸食计量,不但显示了韩城先民的聪明和才智,同时也同“枣祃瑚”的命名一样,体现出浓郁的人文气息。 但有人却把韩城乡民在蒸食往来中的以计数说成以“佰”计数,那既为“一佰”,怎实数却是三十、六十或六个,既不能自圆其说,更曲解了韩城民间蒸食往来中古老民俗的真正内涵。
韩城蒸食往来的第二个特色,是带有明显的互助色彩。不管谁家过事,亲朋邻里均登门祝贺,在生产力低下、粮食加工手段极其落后的昔日,主家要在短期内备足几百人的膳食,确实力不能及。于是众亲戚便以蒸食相支援,这就是蒸食在往来中数量较多的主要原因。
韩城蒸食的第三个特色是保留着浓厚的原始文化痕迹。例如前面提到的“卷儿馍”,外形简直象并拢的人的双腿,卷儿馍对面的要求很高,面要最白的面,要发酵得恰到好处,要由硬揉软,然后用两手食指和拇指慢慢拉伸成条状,俗称“ 扽 (dùn)卷儿”。
“ 扽”者,拉也,一个“扽”字,便突现了卷儿馍的主要特色。正因如此,因而其成品色、形、口感、口味均为蒸食中之上品,故多用来招待尊贵客人或作为对尊贵客人的回礼。但为什么要将其做成人腿状呢?此为古俗遗留。据史书记载,在原始社会早期,人类曾有过“食人”之风。生产力的发展才引起了人类饮食的变化,“食人”陋习才告结束,并发展了同类相亲的感情,但作为美味佳肴的一种代表,韩城人却用蒸食的形式把它记录并保存了下来。另外,女儿生孩子熬完娘家回家时,外婆给外孙带上一串手指状的蒸食,也是古食俗的遗风。
韩城蒸食的第四个特色是大量保留了古人对生殖的崇拜之俗,这在蒸食馈赠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前面说过女儿出嫁之后,从来年春节开始,当娘的就要开始给女儿送馍,这个送馍的全过程,也就是生殖崇拜的全过程。象正月送节,馍名曰“佑花子”,形如仰睡的孕妇。其形制,已是赤裸裸的生殖启蒙,而其称谓,更表达了母亲对女儿的关切之情,“佑者”,保佑也,“花子”,是当地乡民对雌性卵巢的方言称呼。所以,正月送节,意在让女儿保养好身体,快快怀上孩子。清明节,为什么送给女儿的那个“子福馍”,要将鸡蛋包在了馍内呢?寓意非常明显,还是表现了一种生殖希冀。送端午节,前面说过,又称送串串子,而串串子的核心,就是悬于五色丝线上的那个胖娃娃,串串子上的其他饰物,可送给邻人作为纪念,而惟独那个胖小子,是万万不能送人的,而且必须挂在女儿屋里,作为一种图腾。女儿临产前当娘的送开口爵子,酷似孕妇性器微开,而产后送的圈圈馍,更是生育过程的写真。
女儿生孩子后要去娘家“熬满月”,回家时,外婆要给小外孙蒸“串串馍”,即把馍做成手指状,用线绳串起来,让外孙带回家吃。
生殖崇拜,为什么在韩城的蒸食中显现得那么频繁而强烈,回答很简单,古风遗存。因为人类初期,认识低下,对生殖的崇拜,始于好奇和神秘。随着社会的发展,生殖崇拜便由无意识到有意识,以至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列入中国传统的道德观念。这种旧礼教也使妇女把传宗接代列为自己的第一要务。我们在农村经常听到这样的话:“某家的媳妇没吃一天闲饭(意为一结婚就怀孕,就生孩子)。”把不生孩子的就叫“吃闲饭”,多沉重的精神枷锁!所以,女儿出嫁后,当娘的考虑的首件大事,便是早怀孕,早生子,这是女儿的光荣,也是当娘的光荣。这就是生殖崇拜在韩城蒸食中顽固地保留到现在的原因。
祭祀蒸食
祭祀蒸食是乡民过年过节、生子、盖房时用来祭神的祭品,主要品种有“枣祃瑚”、“子福”、财神馍、房王馍等。财神馍形如罐状,俗称“银子罐”;房王馍则在财神馍上再加一有顶的盖,象征房子里藏满银子。“枣祃瑚”和“子福”馍则文化色彩浓厚。祭祀蒸食的特点是个头大,一般一个用水面壹斤,其二是不管哪种馍,都要在中心包个红枣,以示有心。
枣祃瑚其状下部似鼎,三足(亦有四足者),上部为花瓣,乡民俗称其为“献爷(当地方言念yá)馍”,这里的“爷”, 不是指祖父,而是指神,因为韩城方言把“神”就称为“yá”,所以说“献爷馍”,就是敬神馍,雅名“枣祃瑚”。祭祀时,五个为一副。
从其形制和名称看,枣祃瑚来历可溯至远古。禹门洞穴的发现,说明我们的先民早在8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便在这里蕃衍生息。而先民们打自开始了生产活动和社会活动,祭祀便如影子般伴随而来。在渔猎时期,为了免遭野兽伤害,多多获得猎物,为了扩大地盘,打败其他部落,均要乞求于神灵的保佑。进入农耕社会之后,先民对自然界的依赖和祈求更多、更高,祭祀活动也就更加规范、隆重而频繁。这种祭祀,从大的方面讲,可分两类,一是为了维护血缘关系,增强部族凝聚力而进行的宗庙祭祀,二是为了维护扩大本部族的整体利益而进行的对神灵的祭祀。对于远古的祭祀,已难以考证,但到商代,便出现了鼎、彝、瑚、俎、豆等青铜祭器。这些祭器反映了当时祭仪的规模和形式,甲骨文则如实记录了祭祀的内容。作为普通百姓,在无权或无力铸造青铜祭器的情况下,就只好以面食仿制祭器而进行祭祀,于是,枣祃瑚就出现了。
枣,是先民食果时代最重要的裹腹食物之一。其味甘甜,性温补,老幼咸宜,色形俱佳,又耐贮藏,四时均有,被列为诸果之首。据有关资料记载,枣在我国的栽培历史,已有三、四千年,而山东还发现过一千多万年前枣的化石,成书于两千五百多年前的《诗经》,就有关于枣的记载。可以设想,在原始时代的祭品中,除了肉类,果类之代表恐怕非枣莫属。
祃(mà),古代师出必祭,谓之祃。从广义来讲, 祃即祭。瑚(hú),古代盛黍稷和食品的祭器。
由此可见,“枣祃瑚”,即盛有枣的祭器。这是其原始形制,及至后代演化为蒸食,便在写真的基础上的增添了艺术化的处理手法。辟如,枣祃瑚下边底座,三足或四足,活生生的一尊“瑚”,是写真,而在其上边缀以花瓣,则是艺术化的处理结果。清代韩城知县江士松有联云:“图瑚重鼎彝,玉树交柯枝”。联中的“图瑚”就是绘有或刻有花纹、图案的瑚。但是,当我们的先民用面来制作瑚时,便把瑚上的花饰图案用花瓣来表示,这就融入了夸张化的艺术手段,体现了先民的聪明才智和美学概念。但既称枣祃瑚,当然就离不开枣,于是在花瓣上再置一盘,盘中置一大枣,既高度概括,又画龙点睛,在整体造型上,又给人以美感。
至于枣祃瑚为什么是五个为一副,这一方面体现了先民的一种哲学观念,即对“五”的认识和崇拜。古时,人们多以“五”来表示多或全。例如,把组成世界万物的基本物质由“五行”(金、木、水、火、土)来表示,把众多的颜色用“五色”(青、赤、黄、白、黑)来表示,把各种各样的粮食作物用“五谷”(稻、黍、稷、麦、菽)来表示等等。另一方面也是对古代祭祀规模的记录和保留。可以想象,为了表示对神灵的虔诚,我们的先民便把“五谷”盛入五尊瑚中进行祭祀,这既反映了当年的经济基础,也反映了当年祭祀活动的规模。旧时神庙、祠堂乃至士绅富商之家,在举行祭祀活动时均在神位前摆放“香器”(铅锡合金制作),这种香器,就是五个为一套。这足可说明枣祃瑚五个为一副的原因。
直到现在,枣祃瑚还是韩城乡村中最隆重的蒸食祭品。除了大年初一凌晨以此祭献天地神外,人们日常生活中每遇重大祭祀之事,如盖房上梁、孩子过满月、还愿等,均蒸枣祃瑚一副祭献神灵。以蒸食形式,将古代祭器、祭品、祭礼、祭仪完整地保留至今,唯有枣祃瑚,称其为民俗文化的“活化石”,当之无愧。
其他馈赠
每年春节,各家都要给前来拜年的小孩子赠送一个半月形的名叫“顾jua”的蒸食(“jua ”是韩城方言对“口”的称谓, “顾jua”者,就是只顾吃的意思。)观其形而解其义, 这种蒸食的名字起得极为贴切。因为过年对小孩子来说,就是吃、穿、玩,所以每到一家,主人便赠其一个特制的蒸食,以示关爱。
每年农历七月七,人称“乞巧节”,除了蒸娘娘馍敬献娘娘神外,各家还给年轻媳妇、女儿蒸“壳儿馍”,“壳儿”是当地人对“笸箩”的方言称谓。壳儿馍是用面制成笸箩形,内置用面制做的尺、剪刀、针、钱、顶针等物,传说七月七这天女人吃了壳儿馍就能心灵手巧,精于女红。给年轻男人和男孩,则蒸“砚台馍”,即用面做成砚台状,上置用面制做的笔架、毛笔、墨水瓶、墨锭、纸、镇尺等,据说男人这天吃了砚台馍,可增长灵性,读书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