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处黄土高原腹地的绥德,自古便是沟通东西、连接南北的“旱码头”。独特的地理人文环境,孕育了绥德独特的民俗文化,绥德也因此成为了陕北文化的浓缩之地。而被绥德人称为“迎新人”“迎媳妇”的婚礼,更是以超常的喜庆、热烈、欢快、红火,见证了当地人生活中最重要的时刻……
姐姐迎得人样俊
“隆隆隆”三声炮响,浓烟腾腾升空与白云连起,徐徐扩散的余音和天际牵手。长杆的铜号从碗口贴地吹开,又缓缓地直指苍穹,告知天神民间的喜事。搂紧的小镲、铜锣、牛皮鼓也紧跟铜号声,各顾各耍得热闹。吹手手中捏起唢呐,跟上敲打出的响音吹奏起来。
炮声轰鸣,唢呐吹响,这一切表达的是新娘子要上轿了。张干大才将头搭红绸盖头的侄女放到轿里(掐轿),便听得挑稍轿夫一声大喊“起轿”,四个轿夫抬起花轿动身了。热闹的迎人队伍一字排开,吹手在前头响吹细打引路,随后是迎人的(婆家人),然后就是一乘花轿,跟着是一对四人抬的门箱,压阵的则是送人的娘家人。
送人的队伍中,有步走的几个送人汉,一个拉驴的半大小子,为首的迎人婆姨则骑着体格健壮、毛色光溜的母驴(不骑公畜或骡子因有不生育的禁忌),撅过脸、施过粉,打扮得花枝招展,穿戴得流光异彩,真应了那句“七分的人才三分的打扮”。
在农村老辈的规矩里,遴选迎人婆姨的标准极其严格、刻板:寡妇、再婚、不育、离婚者肯定无缘,长相不好、不够灵动者也划不到圈里;担当迎人重任的必须是女人里的精英,百里挑一,再加上“姑不迎姨不送,姐姐迎得人样俊,妗子迎得黑枣棍”的俗语说法,因此能气、神气、爽气、骄气、美气无须赘述,一生能轮到一次也算是件大幸事。
骑在驴背上的神气一路被夹道观看的人们指点着、论道着、说笑着,迎人婆姨内心的美气便从浑身的汗毛孔里溢流出来。迎人婆姨竖起两耳倾听路人的赞语,满心欢喜却又显得十分镇定。眉挑微意之笑,那笑是从得意爽快心底处流泻出来的微笑;面显平静,那静是从激扬神情中表现出来的平静。
送人婆姨晓得“迎人的像只虎,送人的像只狗”的老话,虽怀揣不如迎人婆姨的体面、光彩的心态,却另有一缕情丝浮在心间——你迎人婆姨有啥神气?没有我们送人的新人,你迎什么亲?再说我这送人婆姨也算得上是娘家人里百里挑一,那还不值得神气?想到这里,送人婆姨骑在驴背上虽然脸色定得平平,眼神却已经流露出一派神气,就连腰身也随着欢快的驴蹄摇摆起来。
闪轿倒毡烘气氛
一乘花轿,一对油漆红门箱,共需八人抬起。最前侧的轿夫称“挑稍轿夫”,他是揽生意、挑选人手、指导行程的总负责。在旧时,轿夫与抬门箱的职业曾被人们视作下九流,这便有了“抬轿埋死人,跟工拉草绳”的俗语。然而有的轿夫却不以为然,反倒觉得是个美差——既能挣工钱,亦可吃到酒席。
抬轿时,四个轿夫两前两后,抬着花轿走起时便开始故意打晃:平路走时摇头晃脑,拐弯过渠走时又摇头摆尾。随轿夫抬动轿子的摇晃动作,那花轿边时而如风摆水浪,时而似水推浪花,时而像彩云飘游……一路之上,挑稍轿夫还会不时地呼喊着“石子滚坡”(路上有石块等障碍物)“前顶着哩”(放慢步子)“走支峁哩”(路有拐弯)“上台下台”(上坡和下坡)等行语。因为花轿后方的轿夫无法看到前方的情况,这些行语是挑稍轿夫将情况告知后方轿夫的最好方法,同时这些行语听起来也有一种风趣和神秘感。
轿子抬到婆家的院子后,轿夫们看到拥挤的人群,感受到了热闹的气氛,顿时忘了一路的疲惫。此时,挑稍轿夫高喊一声“闪轿”,便扯起轿杆筛动花轿,踢脚晃腿,朝前猛走三步,之后又搂紧轿杆,绕圈后退两跷,如是周而复始。花轿于是便左右筛开,上下摇摆,热烈的气氛便似水中涟漪一圈圈地泛开。轿夫们迈出一步,或倒走一跷,有的还呲牙咧嘴,做起鬼脸,有的又歪鼻斜眼,扬胳膊踢腿,有的摇头晃脑,长声短气,有的有意拉扯花轿,不听挑稍轿夫的引导,一阵红火的“闪轿”后,花轿终于稳稳落地。而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群,早已把笑声送到了一道道的山沟沟。
花轿落地后就是“倒毡”。具体便是以两块毡铺地,两女人搀着新娘踏着毛毡直抵洞房。路上走完一块毛毡,另一块便接着铺上来,来回替换。倒毡时,不论是院子里,还是院子周边都挤满了看新娘子的人群,腿底里不时还有娃娃钻过,争抢着要先睹为快。
唢呐声声动人心
最有看头的还是唢呐。临进村庄人稠地点,唢呐手干脆停住脚步,用上吃奶的劲吹起来。两杆唢呐变换着五花八门的样数,耍上千姿百态的韵味,用尽本事吹着。那唢呐碗子,忽而朝天扬起,忽而贴地摇摆,忽而直逼人群,忽而搂在怀中。唢呐手指如游龙,上下翻飞,热情、奔放、欢快、激情的唢呐神韵,如细细的流水漫过人们的心田,令听者浑身舒畅欢快,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
沁人心脾的唢呐韵味,在婚席间更能体现。迎人回来时大都吹奏的是“大摆队”“得胜回荣”等曲谱,旋律紧凑、欢快。而席间吹奏的曲调,则多以热闹、红火为主,其中不少门调还是陕北民歌中的“酸曲”。
届时,唢呐手们悠然自得甚至有些风趣地吹打着“插蒜苔”“你要来听呀你就早早的来,来的迟了就门不开,哥哥你难进来”,更吹奏着“半夜里来想你吹不歇个灯,抱定枕头当成你热身身”。席间,客人们品尝着桌子上的七碟八碗,又听着唢呐吹奏的这些熟习的酸曲,直听得一些女人们心口口动,心锤锤跳,浑身身麻,脸蛋蛋一阵阵的红,一阵阵的白,她们的身子不由得老往一起靠。还有站着的一些大女子,走也不是,站也不对,脚底如抹上了润滑油,满院子圪扭起来,脸上露出的则是些许羞涩,犹如绽放的花朵……
对面洼一个拦羊老汉,起先还“咩咩咩”地呼喊着游走的羊群,招呼着四散羊儿,后来羊儿们停住了吃草的嘴巴,站着不动了,两耳竖起,眼睛直愣愣地呆着,似乎融入悠然绵长的唢呐神韵之中,静听唢呐吹打的优美之音。放羊老汉看着羊儿的模样,听到唢呐吹奏的酸曲,干脆躺在土疙瘩林林里头,细细品尝着唢呐的韵味,追忆当年自个儿的故事,情不自尽地感叹吟唱起“赶牲灵”的调儿:“走头头的骡子呀马跑了,啊呀人家年轻咱老了……”
写到这里,笔者也停下了手头的事情,闭上眼睛,回想着记忆中婚礼的那些热闹场景:炮声隆隆,唢呐高奏,接人的满脸带笑,待客的点头哈腰,看红火的人则你拥我挤。满院的客人穿着新衣,来回游动……
这,便是最红火、最热烈、最吉庆的绥德婚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