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的七绝古诗
李商隐的绝句
李商隐绝句诗受人广泛关注,本文从立意、用典、措辞等三方面进行分析。
李商隐是晚唐最富盛誉的诗人,那含蓄蕴藉、音调谐美、深情幽眇、富于象征和暗示色彩的艺术特征,将唐代诗歌的抒情艺术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峰。清初吴乔云:“于李、杜后,能别开生路,自成一家者,唯李义山一人。”李商隐所创的无题诗更是家喻户晓,被历代文人追捧和研究。除了无题诗,他的绝句诗亦堪称一绝,极富神境,《千首唐人绝句》说道:
义山佳处,不可思议,实为唐人之冠。一唱三叹,余音袅袅,绝句之神境也。
义山七言绝句,意必极工,调必极响,语必极艳,味必极永,有美皆臻,无微不备,真晚唐之独出,即一代亦无多也。
由于后人对其绝句研究甚少,本文从立意、用典、措辞三方面对其进行阐述和分析。
一、立意
李商隐绝句内容丰富,其中比重较大的有政治诗、爱情诗和求仙诗。就政治诗而言,一类是对君王的讽谏。所讽刺的内容包括帝王的淫乱奢靡、穷兵黩武、求仙炼丹、不顾苍生等。如《歌舞》中:“遏云歌响清,回雪舞腰轻。只要君流眄,君倾国自倾。”该诗是一篇典型的戒色荒之作,好歌舞而倾国者多矣,贤贤者少也。然而君王在干什么呢?——“不问苍生问鬼神”。他们过着求仙炼丹的生活,“青雀西飞竟未回,君王长在集灵台。”(《汉宫词》)“通灵夜醮达清晨,承露盘晞甲帐春。”(《汉宫》)“武皇精魄久仙升,帐殿凄凉烟雾凝。”(《过景陵》)君王沉溺于求仙而蒙蔽了心智,贤愚不分,他们不知一切都是虚妄的,他们拯救不了苍生。李商隐在《瑶池》中说道:“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西王母倚窗凝望,候穆王而不至。如叶嘉莹所说:“如果上天有一位女子像母亲一样关怀我们,她也会听到‘黄竹歌声动地哀’。”借黄竹歌声动地,暗示穆王已死。从长生不得求,神仙不可遇着眼,斥求仙之虚妄。所谓“可能留命待桑田”(《海上》),面对这样的君王、面对苍天,他在《人欲》《神明》《咸阳》中以朴拙晦涩之语抒写愤怨。
还有一类是对古代的贤君和英雄人物的赞美和推崇。如《题汉祖庙》就表达了对汉高祖刘邦的无限敬意:
乘运应须宅八荒,男儿安在恋池隍?君王自起新丰后,项羽何曾在故乡?
诗人用刘邦和项羽作对比。刘邦志在一统天下,虽有乡土之思而不局限于“恋池隍”,结果崛起于新丰。而项羽则相反,作为一个痴恋“池隍”的人,荣归故里而终于不能成大业。诗人对历史人物的评价,重点突出了其在人生观价值观上的区别,不仅表现了诗人分析人物的独到眼光,而且体现了他构思上的新颖深刻。同时也给当朝者一个深刻命题:如一味贪恋池隍,胸无大志,终将会一无所有。李商隐一生中曾对黑暗社会不断地进行披露、讽刺和鞭挞,同时也对理想人物由衷地赞美,或对他们遭受的不平而感到同情。正如《旧将军》《复京》《浑河中》,分别歌咏了李德裕、李晟和浑瑊三位名将。
除了对本朝人物的歌颂外,李商隐还将美好情思寄托在古代的伟人身上,譬如贾谊、汉高祖、司马相如,文学造诣上对杜牧、谢朓、陆机等褒加赞誉。他对贾谊的才能无比敬仰:“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李商隐对杜牧、谢朓、陆机等在文学上的造诣尤其赞美。《杜司勋》:“高楼风雨感斯文,短翼差池不及群。刻意伤春复伤别,人间惟有杜司勋。”天下唯有至性人,方解伤春伤别。而茫茫人间,唯有杜牧。《江上忆严五广休》:“征南幕下带长刀,梦笔深藏五色毫。逢著澄江不敢咏,镇西留与谢功曹。”澄江似练的美景,惟谢玄晖咏出才有韵味。李商隐都捉住最典型的细节、最突出的成就来赞美诗人们。
李商隐绝句中的爱情诗也为人们所赞誉,《夜雨寄北》一诗堪称经典: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沈祖棻在《唐人七绝诗浅释》中分析道:“这首诗的艺术构思极富特色。任何文学作品,不可能不涉及时间和空间。但在七绝中,由于篇幅的限制,往往是就一时而写空间之殊异,就一地而写时间之变迁,来塑造主人公的形象,刻画他们的心情。至于将空间时间的变化交织起来,以更其复杂错综的地点时间来布局,却很少见。”而《夜雨寄北》正是达到了这种时间和空间的高度统一。开句一问一答,写自己与妻子相互思念,后联想他日两人同在长安,巴山夜雨时自己的生活,写出了空间的不同,时间的阻隔,而诗人的魂早已随着想象飞回家,时间和空间也淡淡地表明了人间的悲欢离合,此诗实为诗中之高唱。
李商隐的爱情诗中除了表达对妻子的思念之情,还有一类是悼亡诗。和历史上的悼亡诗不同的是,李商隐把亡妻之痛和身世之感结合起来。“此夜西亭月正圆,疏帘相伴宿风烟。梧桐莫更翻清露,孤鹤从来不得眠。”万里西风,漫漫长夜,诗人孤身一人,凄凉萧瑟,丧失的辛酸还有人生的多舛便一同席卷而来,眼中也便是孤寂冷清之景。同样的诗还有《昨夜》《夜冷》《相思》《青陵台》等。
最后,李商隐还有一系列的求仙诗。他在学道的过程中结交了很多道士和学道之人,于是他经常把此期间的一些人和事化入诗中。其中有很多篇幅写到女道士,特别是宋氏姐妹。不但描写了女道士的容颜体态和寂寞苦闷,也揭露了她们放浪糜烂的生活,如《寄永道士》《同学彭道士参寥》《赠白道者》《月夜重寄宋华阳姊妹》等。同样,学道对诗人也有一定积极意义的影响,如名山胜景中流传下来的美丽神话,引起诗人的兴趣,开阔了诗境的空间,加深了构思的奇特和色彩的变换。
二、用典
李商隐诗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典故繁复,几乎篇篇用典。关于李商隐绝句的用典主要有以下几方面的特征。
首先是用历史史实之典。诗人常用古代帝王的故事来讽刺当代帝王。如《瑶池》借周穆王求拜西王母的故事讽喻武王的迷信神仙;《齐宫词》借齐梁二代统治者的昏庸误国,希望晚唐国君不要重蹈覆辙。同时诗人还深受陈鸿《长恨歌传》和白居易《长恨歌》的影响,创作了一系列关于唐玄宗和杨贵妃历史事件的作品,借此典故抒发了女祸亡国论的观点,如《华清宫(二首)》《骊山有感》《龙池》《马嵬驿》《过华清内厩门》。诗人还借一些历史事件中的古迹,来抒发诗人的感慨和追思,如《陈后宫》《景阳井》《齐宫词》《南朝》《咏史》。
其次是借神话传说之典。李商隐绝句中有5处用到了“嫦娥”这个典故,而平时我们所熟识的关于嫦娥的故事无非是嫦娥奔月的优美,或是“千里共婵娟”的思念。而李商隐却独辟蹊径,他诗中的嫦娥因偷药升天这一过失,而在今后的日子都忍受着孤独寂寞。表现的最突出的是《嫦娥》:“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诗人表达的'含义丰富,众说纷纭,无以定论,这或许正是李商隐用典之魅力所在。李商隐的诗中还经常用到麻姑和西王母这两个典故。麻姑是道教神话人物,据《神仙传》记载,其为女性,修道于牟州东南姑馀山,中国东汉时应仙人王方平之召降于蔡经家,年十八九,貌美,自谓“已见东海三次变为桑田”。故古时以麻姑喻高寿。西王母就是传说中的王母娘娘,是位仙者。相传王母住在昆仑山的瑶池,园里种有蟠桃,食之可长生不老。而诗人又想说明什么呢?“欲就麻姑买沧海,一杯春露冷如冰。”(《谒山》)“好为麻姑到东海,劝栽黄竹莫栽桑。”(《华山题王母寺》)“直遣麻姑与搔背,可能留命待桑田。”(《海上》)晚唐君王都沉溺于炼丹求仙,而诗人换一角度,想象仙人们根本不会眷顾人间,而希望点醒君王们这一愚昧行为。求仙是无妄的、虚空的,莫不说遇仙,遇着了又如何,更何况“王母不来”(《汉宫》),“阿姆倚窗”(《瑶池》)。此为天上,而人间则沧桑朝朝变。此外,李商隐还运用了大量神话的典故,如紫姑、青女、牛郎织女,轩辕黄帝、羲和日御等。“诗以言志”,李商隐用神话典故一定是直面现实,与现实相对照的。
最后是化先贤事迹之典。譬如《人欲》:“秦中已久乌头白,却是君王未备知。”乌头白用了燕丹求归的典故。丹求归,秦王曰:“乌头白,马角生,乃许耳。”丹乃仰天叹,乌头即白,马亦生角。如此之忠臣,为君王之未知。而诗人也早已乌头尽白,却仍被埋没。诗人是求仕如渴的,他希望效忠于朝廷而实现中兴,于是他每每用相如消渴典来抒发自己的求仕渴望,《汉宫词》中“侍臣最有相如渴”,《寄成都高苗二从事》中“命断湘南病渴人”都抒发了这一情感。诗人还用宋玉、贾谊、苏武、卞和等古人的典故抒发自己的情怀。
三、措辞
清代叶燮《原诗》云:“李商隐七绝,寄托深而措辞婉,实可空百代无其匹也。”李商隐的诗多呈现一种优美婉约的审美情趣。我们可以看到浪漫主义诗人李白笔下的意境都是雄浑壮丽的,他描写的对象不是“咆哮万里”的长城,就是“飞流直下”的瀑布,或者是“黄河之水天上来”或者是“势拔五岳掩赤城”。而这些景象在李商隐笔下是很难看到的。李商隐对身边的事物尤其具有敏锐感,他的笔下是煎茶的小鼎,是疏破的蒲葵扇,是微雨给人的细微感受,是梦中听到的细管之乐。他写的景物关于“柳”的有6首,关于“花”的有9首,而“月”则经常入诗。
李商隐是个敏感的诗人,他更喜爱从一些可人的小事物入手,却都优美而别有风情。如“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一个霜飞,一个雨声,从触觉和听觉细腻的感受事物。“回廊四合掩寂寞,碧鹦鹉对红蔷薇。”(《日射》)鹦鹉、蔷薇,诗人从小鸟和小花着手,碧红又形成视觉上的对比,可见他对事物的敏感。“初随林霭动,稍共夜凉分。”(《微雨》)也从“霭”和“凉”字可见诗人的感受之细微。王津达说《一片》就是表达了李的创作观点:“李商隐的诗虽尚对偶、用典,他却主张以自然为基础,他是说一片完整的美玉,胜过连城玉璧,如果枉费心力去雕琢,制成支离破碎的楮叶,就破坏了玉的完美。李商隐的创作是主张抒发性灵的。”
李商隐的诗还极具奇想而富有浪漫主义色彩。如《霜月》:“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斗婵娟就是由景所引发的感受和想象。又如《赠白道者》:“壶中要是有天地,又向壶中伤别离。”意谓壶中若别有天地,则不免又在壶中伤别,天人俱在欲望中,此言又极具禅味,朱彝尊就称赞此诗奇想。
综观李商隐的绝句诗,无论在立意、用典还是措辞方面都具有独创性,在艺术风格上和艺术技巧上也都取得了杰出的成就。他作为晚唐标新立异的伟大诗人,以其含蓄隽永的诗风开拓了唐诗的新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