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广宗“龙困之地”:沙丘平台


《广宗县志》说:广宗全境地势平衍,土壤概系沙质,到处堆积成丘,故古名沙丘。

历史上人称沙丘平台为“龙困之地”,三个帝王在此“折戟沉沙”,以此证明此地果然风水不好。但是,情况并非如此。两千多年前的此地地貌与现在迥然不同。那时,这里地处大陆泽畔,“大陆泽”是古代北方第一大湖泊,北起宁晋,南至任县,长达一百多公里,黄河等九条河水注入,水面辽阔,气势浩淼。

那个时候,北方气候温暖,竹翠林密,黄河故道还有大象出没。沙丘平台既然名“丘”,就有地势蜿蜒起伏之妙。据载,沙丘宫是一片偌大的建筑群。连绵十多公里,宽三四公里。

在平乡县境内有一村名“王固”,是“皇故”的音转,当年秦始皇东巡死于此。当地也称是沙丘平台遗址。王固旧称王固冈。其实冈应为岗,高起的土坡日岗,而冈为山脊,平乡域内并无山脉。光绪年间修订的《平乡县旧志》将“沙丘树色”列为平乡八景:“沙丘台,旧传在邑东北三十里,即今王固冈。环冈数里外,枣杏成林,俱经年老树。复有椿槐之属,干宵蔽日。登冈四望,郁郁葱葱……”由此可知,先秦时期,此处沙地堆积隆起丘陵,起伏有致,草木茂盛,水清林秀,气候宜人,风景优美,说是风水宝地,应该没有问题,故此吸引了数代帝王在这里建筑苑台离宫并驻跸休憩。

河北广宗“龙困之地”:沙丘平台

商纣王“酒池肉林”

“酒池肉林”。这个香艳淫逸又臭名昭著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

《史记·殷本纪》有如此记载:“(纣王)益广沙丘苑台,多取野兽蜚鸟置其中。慢于鬼神。大聚乐戏于沙丘,以酒为池,悬肉为林,使男女倮相逐其间,为长夜之饮。”这段短短的文字,却赋予巨大的想象空间,画面感强烈,令人浮想联翩。

商纣王此人,本名子辛,又称帝辛,纣王是后人给他的恶谥,残义损善谓之纣。此人聪明机敏,能言善辩,尤其是力大无穷,文武兼备。司马迁《史记》谓之“材力过人,手格猛兽”,皇甫谧《帝王世纪》谓之“能倒曳九牛,抚梁易柱”。端的是天生神力。尽管作为一代君王,纣王在事功方面有所建树,比如像毛泽东说的在经营东南、巩固东夷和中原的统一是有功劳的。但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三不朽”中第一就是“立德”,以此观之,商纣王实在是大德有亏,恶贯满盈。其“好酒淫乐,嬖于妇人”,“北里之舞,靡靡之乐”,先在都城附近修筑鹿台,又在几百公里之外的沙丘建苑台花园,极尽奢欲;而且,发明了“炮烙”酷刑,因大臣比干劝谏惹毛了他。怒剖其心视之是否七窍,几次杀人后竟将其做成醢或脯,残暴之极,罄竹难书,是历史上与夏桀齐名的暴君。所以,这厮成为殷商末代亡国之君也是必然的事情。

古人饮酒有杯、盏、觥、爵等酒器,而纣王用“池”!即便豪放如绿林好汉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较之酒池肉林只能相形见绌,被甩掉十条街。据说,酒池肉林是纣王为博爱姬妲己的欢心而创,真是创意十足,别具匠心啊。男男女女光着身子在酒池中畅泳,美酒张口可饮;在肉林中奔逐嬉戏,美味随口可吃。酒催情,肉发性,醉意朦胧,‘肾上腺激素上升……纣王简直就是三级片的鼻祖啊,所谓荒淫窳败,莫此为甚。不知裸体男女中纣王和妲己是否也溷迹其间,与人同乐。不管怎样,纣王成为荒淫无道、残暴凶恶的君王的典型,妲己成为“狐狸精”“女人祸水”的标签。这对男女被后世剥光了衣服钉在了耻辱柱上,被文人用笔墨一次一次“炮烙”,体无完肤。

另外,“多取野兽蜚鸟置其中”一句,可以证实,沙丘平台草深林密,风景绝佳,有了这些飞禽走兽愈加生气盎然,增添了大自然的野趣。

赵武灵王“沙丘宫变”

殷商亡国之后逾八百多年。来到战国时期的赵国。

赵国的都城是邯郸,国君却仍然看上了距此不远的沙丘平台,在这里修建了离宫别馆,即“沙丘宫”。在这个地方发生了一起惊心动魄的宫廷政变,载入史册。

《史记·赵世家》对“沙丘宫变”有较为详尽的描述。

赵武灵王是战国时期非常著名的人物,他的“胡服骑射”重大变革使赵国由弱变强,跻身战国七雄之列。如今在邯郸市丛台公园耸立着他的一尊雕像,身着胡服(非中原的宽衣博带),骑在战马上弯弓欲射,身形魁伟,威风凛凛。后世凡提到赵国,赵武灵王与“胡服骑射”必被提及,是为赵国最辉煌的人物,最著名的事件,影响之大,史不绝书,无出其右。但是,就是这样一位英明的君主,却在后期做了极其糊涂荒唐的事,事情最初又出在了女人身上。

赵武灵王原本立长子公子章为太子,后来他娶了“梦中情人”美女吴娃,十分宠爱,缱绻缠绵达到为之数年不离宫掖的地步。吴娃生了公子何,子因母贵。赵武灵王乃废公子章而改立公子何为太子。废长立幼,赵武灵王已犯了宫廷大忌,可这还没完,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也许是脑袋让门板夹了一下,竟然年纪轻轻才四十二岁就把王位也让给了公子何。是为惠文王。他自号为主父,也就是后来的太上皇的意思。

也许英明的赵武灵王可能是觉得自己处在盛年,新君尚年幼,大臣们还是自己的老班底,自己不当王还不照样说了算?事实上前三年的确如此,赵武灵王让惠文王主持国政,他把主要精力用于军事外交,第三年灭了心腹大患中山国,战功赫赫,一切尽在掌握。

有一天朝会,他看到长子公子章在朝廷上北面为臣,匍匐于地,向弟弟行礼,高大魁梧的身姿面露颓靡之色,不禁心生怜悯。他忽然又想出一昏招,欲把赵一分为二,让公子章在代地称王,终犹豫不决而放弃。但是,以后事情的发展就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了,事物本身有它自己的运行逻辑,种下祸因,就只能收获祸果了。

河北广宗“龙困之地”:沙丘平台

赵武灵王一日带着惠文王和公子章游沙丘宫,他是想在两个儿子间做些协调工作,通过控制儿子继而继续掌控国家。到了沙丘宫之后,分头住下。这时候出事了。

一位名叫肥义的老臣。早年为赵武灵王先王所倚重,又是“胡服骑射”的有力推动者,惠文王接班后,赵武灵王令其做相国。这位老臣忠于国家忠于君王,只认职务不认人,唯新王马首是瞻。他敏锐察觉到公子章有不臣之心,此次来沙丘宫暗藏杀机,因此事先做了安排,对同僚说,如果主父召见惠文王,我先进去搪塞,若无事,惠文王方可进去,如我回不来那就是出事了。

果然。公子章假借主父的名义召见惠文王,肥义先入,被杀。这位叫“肥义”的老臣果然像他的名字一样,义薄云天,以自己的生命保护了惠文王。赵武灵王的叔叔公子成和大臣李兑闻讯起兵勤王,将沙丘宫团团围住,公子章的手下悉数遭砍。公子章急忙寻求主父庇护,赵武灵王让大儿子进到自己宫中,但已经没有能力保护他了,还是被冲进来的士兵杀死。公子成和李兑大呼:“留在宫中的人一律处死!”于是,宫中的仆从宫女纷纷奔涌而出,偌大的沙丘宫只剩下赵武灵王一人。惠文王的大军谁也不敢承担弑君的千古骂名,就采取了围困的办法,使其不得出,不得食,三个月后,一代英主赵武灵王被活活饿死,才四十六岁!

嗟乎!历史上有不少帝王能于外而拙于内,朝廷之上杀伐决断,雷厉风行,宫廷内却有妇人之仁,儿女情长。面对众多子女姬妾,遇事左支右绌,优柔寡断,致使祸起萧墙,骨肉相残,甚至危及社稷江山。唐朝的“玄武门之变”广为人知,赵国的“沙丘宫变”也是相当典型的一例。司马迁为之感叹:“犹豫不决,故乱起,以致父子俱死,为天下笑,岂不痛乎!”

沙丘平台的土地上,渗透了浓烈的酒液,也沉浸了殷红的血液。一岁一枯荣的荒草,在微风中默默摆动,你可嗅到这浸淫数千年的历史味道?

秦始皇驾崩沙丘平台

赵武灵王饿死数十年之后。沙丘宫又迎来了一个超级死魂灵——秦始皇。说起来也是机缘凑巧,秦始皇是赵国的外甥,本人出生于邯郸,最终又魂归赵地,岂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令人嗟叹不已的是,又一次骨肉相残的血腥政变在沙丘宫密谋完成,历史再一次被改变了轨迹。吊诡的是,相似的事件总是不知疲倦地重复发生,甚至在同一个地点。

公元前210年,秦始皇第五次巡游,至平原津而病,距都城咸阳有千里之遥,赶回去医治已是不可能的事情。好在赵国留下的沙丘宫不远,可以在此歇脚治疗。始皇一行进入沙丘宫。但病情愈发恶化。秦始皇本来是到东海寻求长生不老的琼枝瑶草、灵丹妙药的。作为一名皇帝,天下一尊,贵拥四海,要风有风,要雨有雨,可以为所欲为,没有办不了的事,但唯独在一件事情上一筹莫展,无能为力,那就是死亡。和庶民百姓一样终了都得死。因此,成为不死的神仙成了他终身追求的终极目标。他讳言死,群臣都不敢说死亡的事。但秦始皇是个明白人,自知大限已到,给公子扶苏写了一封信加了皇帝玺印,日“与丧会成阳而葬”,意思是,让扶苏到咸阳主持葬礼。秦始皇虽然生前没有立太子,但此信很明显要传位于长子扶苏。将信封好交给了太监赵高,还未及派人送出,“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终年四十九岁。

皇帝死曰“崩”,意指天崩地裂,可是一件不得了的惊天大事,估计沙丘平台之沙闻之也会簌簌下滑,觳觫(hú sù,指恐惧得发抖,恐惧颤抖的样子)发抖。夕阳西下,夜幕降临,沙丘宫笼罩在神秘鬼祟的气氛中,一场宫廷政变再次发生。

这次阴谋的领衔主演是太监赵高,“指鹿为马”的成语就是拜他所赐,他是历史上著名的奸佞小人。他压下了秦始皇给扶苏的信,又动用三寸不烂之舌先后说服了胡亥和丞相李斯,秘不发丧,皇帝的死亡只有他们三人及身边的宦官五六人知晓。秦始皇有二十多个儿子,此次巡游只带了胡亥一人。赵高是胡亥的老师,两人自然交厚。丞相李斯原本是一位诤臣名臣,一篇《谏逐客书》名垂千古,为秦国一统天下居功至伟,但此时一为情势所迫,同时私心作祟,明白扶苏即位后定拜大将军蒙恬为相,而自己恐怕得终老乡下,甚至有性命之虞,于是成了这场宫廷政变的同谋。也是他咎由自取,同赵高此类小人合谋为伍不啻火中取栗、与虎谋皮,最终也被赵高所害,并夷二三族。在推向刑场与儿子一起被执行腰斩时,他凄然对儿子说:“我还想和你一块牵着黄狗去老家田野追逐野兔子,还能实现吗?”父子俩相对大哭。

河北广宗“龙困之地”:沙丘平台

胡亥、赵高和李斯三人在沙丘宫一番密谋,那一刻决定了大秦的未来命运。他们毁掉了秦始皇给扶苏的信,伪造了皇帝给丞相李斯的遗诏,立胡亥为太子,重新写了一封给扶苏和蒙恬的信,历数其罪,赐剑勒令其自裁。其结果。死的不只是扶苏和蒙恬,更是大秦王朝的气数和江山。短短几年后,秦朝就画上了休止符。始皇帝的千秋大梦就此灰飞烟灭。

有诗曰:“年年游览不曾停。天下山川欲遍经。堪笑沙丘才过处,銮舆风起鲍鱼腥。”最后一句是指,当时正值七月酷暑,为掩盖秦始皇的尸体臭味,用鲍鱼随车同载,遮人耳目。本欲流芳百世,却不成想身体与魂灵与一缕鱼臭相随相伴,造化弄人,这真是莫大的讽喻!

从此,广宗这个地方无人不知,被称为“困龙之地”,以后的历任皇帝出行,都会绕行,而且避之唯恐不急。事实上,皇帝的政绩,取决于他的政策和英明亲民与否,别的原因又怎能影响他呢?但历史就是这样,给广宗这片土地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俱往矣。几段惊心动魄的历史瞬间转眼即是空。如果没有史书记载,一切仿佛都不曾发生。几番血雨腥风,让沙丘平台成为不祥之地。后世君王似乎都不曾涉足。沙丘宫渐渐荒圮,任田鼠野兔窜游出没。终于在时间之笔无数次的涂抹勾画之下,成了今天冀南平原一处普通寻常的田野。

历史只存活于时间深处,存活于典籍之中,现实里早已无踪无影,就如荒草没有了生命的律动。但历史不是虚空,既然存在过就会成为现实的镜鉴,曾经的鼓角争鸣也会在耳旁回旋盘桓。德国哲学家雅思贝尔斯曾说:“在历史中我们可以看见自己,就好像站在时间中的一点惊奇地注视着过去和未来。对过去我们看得愈清晰,未来发展的可能性就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