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川,可谓一马平川。
一条自东向西的川道,将正宁县域的大塬划分为两道平行的塬面:川道以南的永和塬和川道以北的榆林子塬。
行走川道,南北群峰耸立,地势开阔,罗水(今称四郎河)贯穿其中,蜿蜒西去,朝晖夕阴,风景秀美。罗水,便是县内最大的一条河流,发源于子午岭,全长78公里。
罗川城傍水而建,是正宁县的古县城,位于罗水北岸。
据历史记载,北魏泰常五年(公元420年),朝廷即在此重置阳周县。隋文帝开皇十八年(公元598年),因“罗水出于川”,遂改阳周县为罗川县,一直持续到民国18年(公元1929年)。县名虽然几多变更,但罗川城作为县治,时间长达1509年。
一座小城,承载着千年历史的厚重
罗川城的建筑,围绕“十”字造型排列,有民居、有农田、有校舍、有商铺,不远处的山头萦绕着袅袅炊烟。若不是那重重叠叠的历史遗存,罗川更像一座普通的村庄。
罗川这座城,作为县治1500余年,后作为罗川乡人民政府驻地,2005年罗川撤乡为村,划归正宁县永和镇。
罗川牌坊,在罗川窄小的街道上一溜站着。古时凡牌坊立处,正是街市繁华之地,交通要冲。竖立的牌坊装点得古城街道层层叠叠,一派兴盛。
那时,为景清所立的“榜眼坊”,为巩焴所立的“学宪坊”,还有为赵邦清所立及赵邦清为其母所立的三座牌坊,至今仍在街市的正道大衢中耸立着,它们所支撑的雅正精神,昭彰的文化景象,具体而持续对民风给予了教化。
罗川因“民俗淳厚,原隰连延”,哺育出正德之臣,而正德之臣又教化加深着“人敦忠义之风,俗勤稼穑之事”的形成,二者相辅相依,辩证互生。所有这一切,不管人文与自然的环境关系,还是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内部的相互影响,都已深深地镶进了几座牌坊。
如今,漫步城内,沿街布设着百货、药铺、饮食服务等20余家40余间铺面房。清官、天官、恩宠3坊和文庙大殿5间、铁旗杆1对尚存。还有城墙仍留一残段。据《正宁县志》记载,元至正六年(公元1346年),由守御枢密院副使张天福征集民夫,重修县治城垣。东西二门,分别称为“朝阳”“永春”。明天启五年(公元1625年),知县阎国脉开小南门以泄水,并补修城垣。崇祯七年(公元1634年),知县安如嵩创开南门,曰“安庆”。
位于赵氏牌坊西南侧的赵氏祠堂,建于明天启年间(公元1621年-公元1625年)。坐南面北,面阔三间,明柱砖木结构,斗拱平檐,顶镶脊兽。内有明万历皇帝为赵邦清题词“坚持清白”及安南国(今越南)正使冯克宽为赵邦清题、随从陈德懿书“清清清”碑刻。铁旗杆,建于清道光二十六年(公元1846年),高约16米,旗杆穿过两尊侧首张目、露齿相望的铁狮腹部,顶有飞鹤展翅欲起,身蟠双龙,方斗四角各竖飘扬状小旗,斗角下系小铃,迎风鸣响。杆下部悬砌一铸铁对联,右联“社荐鸡豚留永日”,左联“旗翻熊虎待灵风”。
建于元代至正(公元1341年-公元1368年)的文庙大殿,虽毁于兵燹,后清康熙、雍正、乾隆时期均作过修补。现存大成殿5间,连同殿前平台,占地1100平方米,保存完好,颇具文化韵味和地标特色。
在古县城罗川,尤其对于明代真宁三清,人们都会脱口而出:“正宁有三清,景清、巩清、赵邦清”。他们作为儒士,“不患无位,患所以立”,能进谋国事,退守自洁。他们不同流合污,不与权贵相攀附,不与污吏共角逐。聪明睿智,动静思虑,敏于事,慎于言。一旦被削职,则归于故里,“躬耕于田,奉养老母”(赵邦清);“因兵丁艰难,谢任归里”(巩焴),他们文质彬彬,却有君子风范,“倜傥尚大节,刚直不阿”(景清)的高风亮节,深植民心。
以一种崇敬和神往的心情,徜徉在“三清”的遗风里,他们身上那种为人臣子的忠孝刚烈精神的总括体现,那种诗书士人宽温爱人的儒家风范,那种立身处世追求是非曲直的君子气节,以及他们传统知识分子独立的人格精神,感召着后人。
岁月流逝,如今罗川城下,除了文庙、古柏,还高矗着几座雄立的牌坊。遗憾的是,备受兵患战乱,遭遇十年浩劫,一次次历史车轮的出轨脱毂以后,罗川街道如今所存的,仅有为赵邦清所立的“天官坊”和“清官坊”(均高8.4米,宽约8.23米)。以及赵邦清为其母刘氏、高氏请立的“恩宠坊”(高9.7米,宽8.35米),历经风雨,维系着那份悠远的韵味。
走近牌坊,以手扶之,以心悟之。“天官坊”和“清官坊”为明万历四十二年同时所建,纪念着做人从政、珠璧一体的高洁品德。“恩宠坊”乃万历四十五年所立。三坊的雕凿技艺都十分精良,尤其“恩宠坊”的造型制作,全以红砂岩为料凿磨镶构而成,通体雕作,浮雕图案有飞禽走兽、山水云雾、草木花卉、庭舍人物,三层盖顶,无论从外观形体还是用料着工,都精过“天官坊”“清官坊”,看得出赵邦清身为人子,对其母的感恩和孝敬。
这3座石牌坊历经300余年,雄姿不减,完整无损,傲然耸立。2006年5月,被国务院列入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
巷道民居,遗落在历史缝隙的古朴之美
罗川城里有个村,叫罗川村。
从县治到乡治,再到一个村,罗川城看似不断在缩小,实则这种缩小,更加凸显了罗川城的内涵。
探寻罗川城,清晰的史料与沧桑的遗址,都是珍贵的。除此之外,留存的民居与烟火生息的居民,更是弥足珍贵。接近这里的民居与居民,就是接近在此生息繁衍的历史烟火。
罗川城的民居,主要位于三座牌坊街道的南侧,从北到南,从西到东,拥拥挤挤形成聚落。绿树掩映之中,这里分布着数不清的巷子,不论你串进哪一条巷道,都可以串遍整个聚落,以及这片聚落上的每一户人家。
村子的东头,潺潺罗水自东向西流淌,罗水河呈圆弧状远远与村子相望。村头的第一条巷子里,临近“恩宠坊”有户人家,入院的门楼、老宅子、石块砌成的宅基和院墙、屋顶散落的青草。这样的院落,每一处都遗落着时间的痕迹。
紧挨这户人家有处“三成老店”的遗址。门楣上,“三成”两个字已经模糊不清,“老店”字迹很是清晰。不难推断,这是巷子里的一处商铺。由于年代深远,老店的屋顶已经有部分坍塌,其余的屋顶显得异常沉重的样子,俨然一位驼背的老人,依赖石砌的墙壁默默地支撑着。要不是老店的破败不堪,想必光顾此店的游人将会何等络绎不绝!
沿巷子向内,条条巷道两旁布满高低不一的墙壁或者老宅子,无论是墙壁还是老宅的外墙,大多都是用密密匝匝的石块垒砌而成。这些石块,大多是村民在罗水河床上捡拾而来的。自然,捡拾的石块大小不一,必须经过匠人一番加工处理,让砌墙的每一块石块平整吻合,大小相当。如此一番辛劳所垒砌而成的墙壁或者老宅的外墙,才会浑然天成,牢固而防水。
在罗川城,经历河水冲刷的每一块石头上,沉淀的是时间,是古朴,是地气。
排布在每条巷道两旁的每户院落,依坡就势,参差错落,古色古香。每个院落间有小巷联通,有机地联成整体。村中房屋的材料多以石材为主,辅以砖木。有的粗犷奔放,一派农家淳朴风貌;有的精雕细刻,雕梁画栋,于淳朴之中显示着富贵之气。
由于穿行年久,不少巷道已经被踩踏成“胡同”状的小沟壕。但是,巷子雨天并不泥泞,雪天并不路滑,每户院落的排水也并不困难。这一点,恐怕与大小不一的石子石块早已镶嵌进巷道的每一寸泥土相关吧。
76岁的胡青霞老人,拥有一处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年代的古四合院落,堂屋是坐北朝南的二层楼房,筑屋取材与做工考究,有木料、石块、土坯和雕刻。筑有厢房三座,因为厢房与堂屋紧挨,整个院子显得不到20平方米。年轻时代的胡青霞嫁到这里来,在四合院里居住30余年。随着家庭人口增加,后30年基本一直居住在新建的砖瓦房里,砖瓦房前是一块平整的菜地。胡青霞说老院落里曾有多代人在此生活,随着女儿出嫁,老人、老伴离世,儿子、孙子纷纷外出工作,古四合院也已“歇息”多年了。胡青霞老人与其他村民一样,对于自己家遗留下来的古四合院老宅子有一份特别的情愫,难以割舍。尽管多年不居住了,但她会坚持将小院里的杂草处理得干干净净,遇上晴朗的天气,她还会打开门窗,“打打”屋内的潮气。
庆阳市文物工作者赵志强研究考证,罗川村内的古民居有13处,而门牌号为“城关村180号”的路氏民居极具代表性,它是庆阳市目前保存现状较好的古民居之一。该民居位于罗川古城街道南侧,占地面积500平方米,为四合院式民居。整组建筑坐东朝西,从建筑结构看,应为清代晚期建筑。
路氏民居有单间二层门楼一座,厢房三间,厦房六间。门楼坐北向南,门楣木雕为花草瑞兽图案,两山墙象鼻卷沿下各饰三块瑞兽砖雕,图案考究,雕工精美,第二层为木质地板;三间厢房坐南向北,土木结构,硬山顶,顶施青砖龙头脊兽,木质落地门窗,厢房门为隔扇门,隔扇由棂心、绦环板、裙板和抹头组成,屋窗窗格为菱形。
此民居虽经近代维修但清代建筑风格犹存,尤其是大门木雕和砖雕保存较为完整,雕刻全部是深浮雕,做工十分讲究,使人震撼。民居大门上有阁楼,阁楼为隔扇门,抹头雕刻缠枝莲一对;大门以上阁楼以下有两排木雕,分别为一对双龙抱“福”和猴子望月;另外一排雕刻四狮与麒麟玩绣球的景象。大门两边承重墙上分别有六块砖雕,左面为仙鹿含草、仙鹤戏水和飞马,右面为飞马、孔雀戏牡丹和大象,每一块砖雕四周雕刻莲花瓣。从“福”字的书写风格来分析,它与慈禧统治时期的“福”书写非常相近,进一步证明该建筑为清代晚期所建,具有较高的历史、艺术和科学研究价值。
今天,罗川村包围了整个罗川城。古城罗川村,分明就是由古城城中村逐渐演变而来的一座历史古村落。
古城胜景,彰显历史村庄的独特风韵
水,滋润了罗川城。
穿城而过的罗水(今称四郎河),为县域内最大的河流,源于浓荫蔽日的子午岭。自东北向西南横贯6个乡镇,于周家乡李家坡村汇入泾河。
据《正宁县志》记载,清咸丰四年(公元1854年)、民国22年(公元1933年)在高家台观测,罗水洪峰流量分别是每秒2580立方米、588立方米。
关于罗水流量之大和“四郎河”的由来,还有一个十分感人的故事。传说在很早以前,人们把“四郎河”叫“害河”,认为这条河是给人们带来灾难的河。由于河床失修,年年洪水泛滥,特别是夏季雨水多的时节,经常冲毁岸边的房屋,淹没不少人家。在“害河”岸边住着一户姓王的穷苦人家,村里人习惯称兄弟四人为大郎、二郎、三郎、四郎。四郎认为“害河”泛滥是河床失修,山上植被匮乏造成的。就这样,在四郎的带领下,一场治水战打响了。没几年,“害河”变成“利河”,并筑了新坝。有一年,四郎暴雨中守坝保护众人,被塌方的大石砸亡。大郎、二郎、三郎一如既往地率领大家修河治水,直到年老辞世。后来人们为了缅怀四郎及其兄长们治水的功绩,乡亲们将“害河”改名为“四郎河”。
当然,相比历史,今天的四郎河水流量已远不如从前。但是不容质疑的是,水必然是罗川城作为置县长达千年之久的必要条件之一。管子说:“凡立国都,非于大山之下,必广川之上,高毋近旱而水足用,下毋近水而沟防省,因天材就地利,故城郭不必规律,道路不必准绳。”
罗川城正是在大山之下,广川之上,高而近水,近水而又不受洪水威胁,符合古代建筑风格和要求。
初秋,沿四郎河望去,南山、北山众多景观或依山,或傍水,风光秀丽,碧翠如黛,美不胜收。不由让人心发感叹:罗川城,自古至今,美景不负虚名。
据《正宁史话》记载,早在明代,当地人就有“八景”说,后又增加为“十三景”。史传正宁“八景”为:琴山古洞、罗山兔穴、彭祖遗丘、浮屠遗址、桥山陵寝、灵湫古祠、阳周古城、果老幻墓。
明正统年间(公元1436年-公元1449年),时任真宁知县王正将原“八景”中“桥山陵寝”削而更为“万寿晓钟”,即罗川城万寿寺(现已废)于清晨鸣响的大钟。晨霭之中,钟声清越,余音不绝。新增岳山晓翠、石门排翠、龙门天险、古刹荷池、双河柳色五景,将原正宁“八景”增改为正宁“十三景”。
有趣的是,不论是罗川城还是别处,但凡自然景观,易变的多是景名,不变的是美景,历史也大抵如此。这不,到了清乾隆年间(公元1736年-公元1796年),正宁知县折遇兰修纂《正宁县志》,又改删正宁胜景合为“八景”,分别是琴峰古洞、罗山兔穴、泰山拱翠、灵湫乔松、温泉夜月、云寂孤峰、五掌山形、支当古渡。其中将原胜景“琴山古洞”改为“琴峰古洞”,将“灵湫古祠”改为“灵湫乔松”。查阅诸多史料可以证实:那时的正宁县域胜景由“十三景”改删为“八景”,也基本成为历史定论,并一直沿用到今天。
从胜景的分布看,距离罗川城3里之内的景观多达四处:一是琴峰古洞;二是泰山拱翠;三是五掌山形;四是温泉夜月。其余景观,近则20里,远则也就60里。这一距离,搁在古时,骑马扬鞭走一圈,也耗费不了几日工夫;而搁在今日,驱车也就顶多算个“一日游”。
自然,若能够在罗川城走一趟,有这样“四座名山”值得一观,即琴山、泰山、药王山、北华山。“四座名山”中的琴山、泰山,正是史传胜景琴峰古洞、泰山拱翠。
胜景之奇、胜景之美,俯首拾来,皆能领略一二,无不让人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比如琴山,城南抚琴山有一古洞,相传每当清风徐来,洞中恍若古琴弹奏高山流水之曲。现山体剥落,已无古洞之踪,只有山形状如琴式。又如泰山,城西南泰山树木密布,蓊郁青苍,上建有青帝祠,祠旁古木参天,苍松蔽日;北面罗水环绕,东面与琴峰相对。站在泰山之巅,罗川东西两川犹如一匹白练;四面望去,峰峦叠起,在阳光之下若隐若现,好似一幅图画。
历代文人墨客途经罗川城,在流连之余,对每一处胜景题诗吟咏,传诵至今。号称明“前七子”的大文学家、庆阳人李梦阳面对葱郁的琴山,浮想联翩,赋诗曰:
泮林深处桂香庭,坐向琴峰望眼扁。晓日霞飞红映碧,春天雨过翠还青。山花开处屏围设,野鸟飞时图画撑。绝声奇观归泮水,任他沧海几回更。
清正宁知县、山西阳曲人折遇兰游览泰山,赋诗曰:
四山回合一峰雄,缥缈晴岚入远空。鹏翅落天当槛出,落江倒日隔窗通。危岩雨溜三秋碧,野浦桃开十里红。绝顶吟诗频帽侧,不知身在紫云中。
千年古城罗川,有滔滔罗水,有巍巍胜景,县治因何改迁?此中缘由,很少有人知其详情。其实,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民国初年,军阀混战,百姓不堪忍受当局者的酷毒统治,贪虐的县长李剑泉被饥民所杀。发生了当任县长被刺杀的大案后,当局认为罗川两山对峙,交通不便,孤守难得其援,遂迁县治于山河镇。至此,县治在罗川延续时间超过1500年。
拂去历史的尘埃,罗川城,俨然正宁历史文化名副其实的“缩影”,更是一个天然的历史文化博物馆。县治尽管改迁,可是丝毫没有削弱罗川这座千年古城的厚重与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