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想刻意去打造什么所谓的文化,平原原本真的难有什么东西值得自己骄傲和向世人展示。不敢卖弄麻池的美女赛羞,不敢提及河石村的石人,不敢展示长春洞,也不敢述说长窝坨的穿洞,最后连遍布平原的大大小小营盘都不用拿出来搬弄。但惟独平原的土家花灯却让我痴迷,让我不舍。我常常有一种莫名地冲动,渴望把那些可能被遗忘的岁月和记忆用文字的方式简单地记下,让这些鲜活的面孔能与平原这片净土共同生生不息。
1978年,平原的土家花灯终于获得了政策上的支持。那一年,花灯让宁静的平原热闹和疯狂起来。一向崇尚低调和习惯简单的平原人以一种崭新的姿态投入到花灯活动中。
要耍花灯,就先要编灯。平原花灯共有八盏灯:一盏牌灯、一盏船灯、一盏宝灯、两盏花灯、两盏茶灯、一盏扇子灯。八盏灯,各有各的作用和意义:牌灯,列为花灯的头号席位,负责统帅其它七盏灯。船灯,列为神灯,负责人与神沟通和相互转化。宝灯,列为许愿灯,负责接受和兑现凡人的许愿。其它三盏灯都作为耍不同节目时的相应道具。
正月初九是出灯的规定时间。晚上,灯头跪在出灯的堂屋里,烧纸、烧香、占卦、祈福。占卦是最重要的环节,占卦分阴卦、阳卦、圣卦。占卦时如果不顺利,就不能出灯,一直要等到占卦合符“神意”时,方可出灯。出灯了,小孩们一拥而上,疯抢各自喜欢的灯。当然,牌灯必须是由那些灯会的“后备干部(大一点的,有培养前途的)”来拿。抢灯时,灯头会告诫孩子们:拿灯必须要坚持到底,如果在十多天的耍灯过程中半途而废,就会遭到“神”的惩罚。出灯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有水井的地方去“请”水,然后才正式开始到人家户去耍灯。
听说平原要耍灯,周围的乡镇、村寨的人们纷纷闻讯而来:有举着火把来的,有拿着马灯来的,有打着手电筒来的,有摸黑来的,有举家而来的,有扶老携幼而来的……人群在不断地聚集,几百人,上千人从四面八方潮涌而来,围在花灯周围。
以牌灯为首的耍灯队伍来到一家人的堂屋大门外,主人家先要放鞭炮迎接。但是,一般主人家都不会直接把灯接进堂屋里,而是要先和灯会人说福式(开财门)。福式采取主人一句和灯会一句的对话方式进行,腔调(有点像现在说唱的味道)都是一样。就像桂林地区对歌似的。等到灯会的人把福式对赢了,主人家才让耍灯队伍进入堂屋。进了堂屋,灯头会把主人家提前摆放好的瓜果糖饼分给那些拿灯的小孩,小孩们满足而又傲慢地领着奖品,时不时地向那些没有拿灯的小孩炫耀自己的收获。
在堂屋耍的节目很多:打钱杆、出茶壶老嘴、唐二挑担、请七姑娘、斗地古牛、送瘟神、追花姑娘、雪山放羊、穿花、采茶、梳妆台、请四神、来神等。各个节目所营造的氛围各不相同:打钱杆欢快。打钱杆时,演员们一边打钱杆,一边跟主人和观众互动,主人不断地拿出仪式钱,演员们就不断地进行精彩地表演,而围观的人群会高声相和。花灯只要是唱的节目,都需要观众和声,这样会带动大家一起投入和娱乐。请七姑娘其实也是请神的一种,当灯头把天上的七仙女都请下凡时,七仙女便会附在七个小女孩的身上,小女孩们便会翩翩起舞,一直要跳到七仙女返回天庭时,小女孩们才会晕过去,然后再“回阳”。斗地古牛还是请神的一种,如果被牛神附身的小伙子会和其他被牛神附身小伙子斗起来,主要是用肩和头相撞,力量之大,着实惊人,有些人家的木房墙壁都会被撞跨。追花姑娘是一旦一丑的表演,很像东北的二人转。小丑不断地挑逗花姑娘(都是男人扮装的),花姑娘扭动着身子羞答答地戏弄着小丑,常常逗得观众哄堂大笑。至于来神,那就是指来大神。当大神附身在某位人身上后,只见“神”不断用燃得很旺的红香在裸露的身上敲打,有些还会把燃烧着的红香吃进肚里(这里有些迷信感觉,也有德江傩文化的影子,但这种迷信或影子均不会对人造成任何伤害,只是为了增添花灯的神秘感而已)。
节目在人声、乐器声、鞭炮声中不断地上演。平原的曲调讲究九伴十三腔。其曲调分别有:采茶调、穿花调、卡门调、犀牛望月调、牛擦痒调、大团圆、小碎步、大碎步等,男女老少能唱则唱,不能唱的就跟和声。粗犷快意的唱腔有板有眼,丝毫没有乱唱的迹象。大家忘情地唱,尽情地跳,仿佛天地间就是这一个舞台,这个舞台就是平原一万多人世界。
由于人太多,堂屋经常容不下那么多人,观众们大多是不能亲眼看见节目的。有的在外围跟着和声,有的干脆到主人家的炉子旁烤火。烤火的人天南地北地谈论起来,内容没有规定,想到哪里,摆到哪里,直到该户的演出结束,谈论才结束。
演出的终点是前一天晚上就安排好的,最后一户是要安排吃宵夜的。宵夜的肉、酒、饭、菜除了取保(单独一户许愿后要单独杀一头猪感恩神仙)的宵夜外,其余的都要由当晚所有耍过灯的人家户共同承担。吃过宵夜,大人们开始寻找自己的小孩儿、小孩们在寻找自己的父母或者兄长。找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小狗,小狗,你在哪里?;伯伯,你在哪里?;二哥,我在这里……”四面八方的人开始逐渐散去,拿灯的小孩们必须把灯送到灯坛后才能回家。
平原的花灯里还包含了狮子灯。耍狮子灯一般选择在平原小街的赶场天进行。平原的狮子灯是平原花灯里最有看头的节目。在平原街上一块较为空旷的地上,由8至12张大桌子叠起来的高台伫立在中央。引狮人和狮子(由一个舞狮头和一人舞狮身狮尾的两人组成)在“抢抢抢咚,抢抢抢抢咚咚”的调子中出场。引狮人从第一张桌子开始,一步一步地把狮子引到第12张桌子的高台。狮子充分展示着喜、怒、哀、乐、动、静、惊、疑各种神态,舞动起来,就变成一头活生生的狮子。最后,引狮人还要和狮头配合表演倒立、金鸡独立、翻、滚等惊险刺激的动作,让几百上千人不敢出一口大气。平原的狮子灯还曾在全县狮子灯比赛中拿过二等奖。
平原的花灯由于很有灵气和名气,周边的乡镇也纷纷前来邀请,花灯足迹曾相继到过复兴乡、煎茶镇、绥阳镇、丰乐镇等。每到一处,人山人海,来去10来里路是常事儿,精神饱满地跟花灯演出到晚上的十一二点,完全忘却了白天一天的劳累。
从正月初九出灯到化(烧)灯一般要为10至15天不等,至于具体定为哪天化灯,一定要根据阴历去推算,要找到属水的日子才能举行化灯仪式。化灯时,花灯的八盏灯(包括灯骨架)都要烧掉的,只有狮头(骨架)会被保留下来,以备来年重复使用。
近年,随着电影、影碟、电视、电脑等新事物的不断出现,平原的花灯在历史的长河中逐渐失去了往日的辉煌。跟灯的人数一年不如一年,花灯的“神”气正在烟消云散。灯会的主要成员逐渐衰老,接班的人员若有若无,平原土家花灯正面临消失的危险。我无力去拯救平原的花灯,我更无力去留住平原土家花灯的古老魅力,我只能默默祈祷,祈祷平原的土家花灯能点亮平原父老乡亲们心中那盏对美好生活无限憧憬的心灯。